徐有冥其人雖冷淡,但于分內之事上,從來恪盡職守、一絲不茍。
樂無晏百無聊賴,坐一旁不時弄出些動靜來。
一時搗鼓燭臺上的燈芯、聽著噼啪聲響,一時擺弄筆架上長長短短各樣的筆,一時又拿起鎮紙從這只手扔到那只手,再重復扔回來。
徐有冥只偶爾瞥他一眼,并不多言。
樂無晏大約還是覺得無趣,拿起徐有冥剛寫完的一張紙,上頭是幾個陣法示例,他隨意掃了一眼,撇嘴道:“你提的這些陣法也太淺顯了,這不隨便一看就能看出破解之道嗎,仙尊不是糊弄人吧?”
徐有冥目光落向他:“淺顯嗎?這些陣法大多出自地階以上的秘境或上古大能的遺跡里,能破解之人境界至少在煉虛期以上,或是專攻陣修有所成者。”
樂無晏一哽:“是麼?哦,那就是我自以為是了。”
差一點就露餡了,樂無晏心下訕訕,將那張紙擱下。
這些陣法于他而言確實算不得什麼,他前生不但修為已達大乘期巔峰,在陣法這一塊更頗有心得,如今卻不能過于表現了,免得再惹人、尤其是惹面前這人懷疑。
“或許你于這方面有天賦,才覺得淺顯。”徐有冥卻道。
樂無晏扯了扯嘴角:“承仙尊吉言。”
徐有冥看著他欲言又止,稍一猶豫,到底沒再說下去,收回了視線。
樂無晏松了口氣,便覺沒了意思了,趴到矮幾上不動了。
身邊人溫聲提醒他:“若是想睡,進去里間睡吧。”
樂無晏沒理人,哼都沒哼一聲,眼睫動了幾下,慢慢闔了眼。
片刻后,徐有冥擱下筆,垂眼望向他。
暖色燭光襯得樂無晏眼睫更濃、唇色愈紅,面部線條也仿佛更柔和幾分,如流光暖玉,恰到好處。
徐有冥從怔然中回神,撿起樂無晏隨手扔在榻上的大氅,幫他披到身上,再抬起手,手背小心翼翼地觸碰過他面頰。
樂無晏大約覺得有些癢了,于睡夢中抬手捉住他手指捏了一下,又松開。
徐有冥收回手,拇指腹輕輕摩挲過方才樂無晏捏住的地方。
斂回心神,他重新提起筆。
樂無晏沒有睡太久,腿腳酸麻時便受不住轉醒過來,哼哼唧唧地抱著腿往后仰,被身側徐有冥一伸手,扶住了。
另一只手搭上他小腿,樂無晏感受到熟悉的靈力入體,滯塞的經脈重歸通暢,舒服得腳指頭都蜷縮了起來。
“以后別這樣趴著睡了。”徐有冥松開手,叮囑他道。
樂無晏沒好意思說讓他再幫自己弄弄,踢了踢兩條小腿,再坐直身抻了抻脖子,順嘴問他:“仙尊還要寫多久啊?”
徐有冥:“你回屋去睡。”
樂無晏:“不要,我睡不著了。”
徐有冥想了想,再次擱了筆:“走吧。”
樂無晏一愣:“去哪?”
徐有冥已站起身:“既睡不著,便去外邊走走。”
自小屋出去,往峰頂走了一段,再轉向另一個方向。
他們去的地方,是宿宵峰的另一面。
除了第一次在這邊峰頂的祭臺上舉辦結契大典,樂無晏再未來過這里。
山腰處有一片開闊的草場,潺潺水流穿中而過,在月色下泛著盈盈波光。
并肩在水邊坐下,徐有冥撿了些枯枝來,生了個火堆。
樂無晏裹緊身上大氅,這邊的風好像更大一些,景致倒是不錯,夜幕低垂,抬頭便可見繁星漫天,仿佛觸手可摘。
“這里看星星還挺好看。”樂無晏隨口感嘆了句。
徐有冥手里捏著根枯枝,慢慢撥弄著面前的火堆,火光映在他黑眸里。
樂無晏手肘撞了撞他胳膊,拖長聲音:“仙尊怎不理人啊?”
徐有冥:“逍遙山上,也有這樣適合看星星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近似呢喃。
樂無晏嘴角笑意滯住,這是第一次,徐有冥主動與他說起逍遙山。
樂無晏怔神間,徐有冥始終盯著那躍動的簇火,慢慢說道:“當年我下山游歷尋找機緣,誤入了一處危險重重的秘境,受重傷僥幸逃出,后昏迷不醒倒在了逍遙山腳下,我因受了傷記憶有損,忘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歷,從此留在了逍遙山中,他是在一株桃花樹下撿到的我,所以給我取名夭夭,我與他結為道侶,一起在逍遙山中過了七年。”
“不是忍辱負重,從來不是。”
樂無晏喉嚨滾了滾:“然后呢?”
徐有冥:“然后我親手殺了他。”
樂無晏:“……你后悔嗎?”
晦暗沉入徐有冥眼底,他道:“不后悔,不能后悔。”
樂無晏:“……哦。”
他能說什麼?
徐有冥說著自己不后悔,聲音里聽起來卻滿是哀傷,這算什麼?殺了人又故作矯情姿態,還有何意義?
沉默無言片刻,樂無晏實在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嘟噥了一句:“堂堂仙尊被人叫做夭夭,這名字你當真喜歡?”
徐有冥點了點頭:“他取的,沒什麼不好的。”
樂無晏心里卻騰地一下躥起了火氣,他寧愿徐有冥更冷漠無情些,也不愿見他表現出對前生的自己曖昧不舍,否則自己的死算什麼?一場笑話嗎?
“仙尊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嗎?”樂無晏冷聲提醒他。
徐有冥偏頭,看向他的眼里盛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