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簡直不能細想,駱聞舟覺得自己還沒做好細細回憶的準備,于是倉促咽下了下文,匆忙走了。
費渡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未竟之言,愣了愣,撐著拐杖,懸著綁著繃帶的傷腳,緩緩踱回書房。
駱聞舟隨口一說,晚上下班回來已經把這事忘了……直到看見費渡拿出兩張十六開的稿紙。
“費渡”和“寫檢查”,這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詞,稿紙上的手寫正楷橫平豎直,帶著一點逼人的力度,滿滿當當,目測總字數絕對過千。駱聞舟十分凌亂地伸手去接:“你還真……”
費渡一側身,避開了:“不是讓我念嗎?坐下。”
駱聞舟和駱一鍋并排坐在沙發上,一臉找不著北地對視了一眼。
費渡單手背在身后,準備登臺演出似的略一欠身,單腳站著也沒影響發揮,十分瀟灑,然后他把藏在背后的手拿了出來,他居然還拿了一朵半開不開的紅玫瑰,一伸手別在了駱聞舟領口。
駱聞舟:“……”
他已經預感到“檢查”的內容是什麼了,然而還是不敢相信,姓費的能不要臉到自己念出來。
可是費總就是這麼不要臉。
費渡清了清嗓子,當著一臉莫名其妙的駱一鍋,一點也不害臊地念他名為“檢查”的情書:“我心里有一簇迎著烈日而生的花……”
“費渡你惡不惡心,有毛病嗎!”
“……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
“小崽子,讓你寫檢查,你消遣你哥,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滾燙的……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駱聞舟搓著雞皮疙瘩,把費渡這棵肉麻的病苗移植回了臥室,駱一鍋抱著自己僅剩的尾巴毛啃了一會,豎起的耳朵順著屋里傳來的笑鬧和求饒聲動了動,繼續四大皆空地與尾毛為伴。
我心里有一簇迎著烈日而生的花,
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
滾燙的馨香淹沒過稻草人的胸膛,
草扎的精神,從此萬壽無疆。
番外二
一場車禍撞壞了費承宇的腦子,他臥床三年多,成了個冰箱里放久了的蟹——皮囊完整,只是自己把自己耗成了空殼。
范思遠把他偷出來,讓他顛沛流離不說,還差點把他做成人體炸彈,想必整個過程中對他也不太客氣,警察和救護車把他從那“地下防空洞”里刨出來,費承宇就有點奄奄一息要死的意思,茍延殘喘的要死了幾個月,他“嘎嘣”一聲,總算是咽氣了。
此時,這起春節期間引起了軒然大波的大案已經漸漸走出市民的朋友圈,費承宇這口氣咽得身敗名裂、死有余辜,并沒能再吸引誰的視線,費渡做主,把他身上尚且能用的零件卸下來為現代醫療做了貢獻,剩下的一切從簡,找了個不用排隊的偏遠火葬場,把他燒了。
費渡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受傷的腳暫時不能走遠路或者劇烈運動,不過這倒無所謂,反正用駱聞舟的話說,他那雙腳的作用一貫是聊勝于無,沒有固然不大方便,有……基本也沒什麼大用場。
火葬場的家屬等候區十分簡陋,基本陳設就一張桌子并幾條長椅,焚化爐里冒著黑煙,費渡借著窗口的自然光擺弄著一塊手表——來時路上駱聞舟的表扣松了,里面有個簧片卡不上,費渡跟工作人員借了根細針,手工維修。
費渡心很靜,繁瑣的表格、雞零狗碎的小零件、亂成一團解不開的麻繩……諸多種種能讓焦慮的現代都市人們崩潰的東西,到了他手里都不成問題。
駱聞舟表扣上的小簧片很細,不知別在了哪,細針對準半天才能勾出來,沒勾到合適的位置,自己又會彈回去,儼然是要逼死強迫癥的節奏。費渡卻在連續重復以上動作十幾次之后,呼吸的頻率沒有一點變化,風流到他身邊,都會自動靜止成普通空氣,讓人冷眼旁觀一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平靜下來。
“有點神奇。”駱聞舟撐著頭在旁邊看著他,心里想。
費渡是個精神攻擊系,他想讓人想入非非,就能讓人想入非非,想讓人白日里參禪,就能讓人睜著眼進入冥想。
小簧片又一次功虧一簣地彈了回去,費渡也沒有什麼不耐煩的意思,只是略微換了個坐姿,無意中撞上駱聞舟的目光,他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不干嘛,”駱聞舟登徒子似的回答,“做做眼保健操。”
“……”費渡說,“咱們在火葬場能莊重點嗎?”
駱聞舟詫異道:“你居然會說別人不莊重?”
費渡反問:“你不是也經常說別人不要臉嗎?”
這個邏輯沒毛病,駱聞舟無言以對,只好訴諸身體——在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
費渡連忙一躲:“別鬧,好不容易扒拉出來,又讓你碰回去了。”
駱聞舟:“修不好就別弄了,我也不是天天戴表。”
“沒關系,不難。”費渡對著光仔細觀察了一下小簧片卡住的位置,他手指修長,關節適中,既沒有粗大得突兀,也不是細不見骨,給人一種十分溫柔的有力感,好像無論什麼東西放在那雙手里,都會得到最妥帖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