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二樓,音樂的聲也越來越清晰,那熟悉的旋律如鯁在喉地卡在他的胸口,他有點呼吸困難,忽然停住腳步,想要逃出去。
然而當他驀然回頭時,他才發現,自己身后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融化在了黑暗里,一切都好像是既定的、編排好的,他面前只有一條路、一個去向。
無處不在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逼迫他退上狹窄的樓梯,逼迫他推開那扇門——
“轟”一聲巨響,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耳邊炸開了,然后他低頭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的脖頸不自然地往一側歪著,身上已經泛出了僵硬的鐵青色,眼睛卻是睜著的——好像她的身體已經死了,靈魂卻還活著。
女人直挺挺地盯著他,眼角留下兩行血淚,冷冷地問:“你為什麼不救我?”
他的呼吸驟然一緊,倏地后退。
女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沖他伸出一只已經生出了尸斑的手:“你什麼都感覺得到,為什麼躲著我?為什麼不救我?”
那只手被席卷而來的黑暗纏住,黑暗像是有了生命,毫不留情地侵吞著她,她不斷地發出慘叫與質問,奮力地伸手去夠他,卻又不斷地被拉入黑暗。
他下意識地拉住了那只冰冷而布滿尸斑的手,聽著呼嘯的尖叫,感覺自己在不住地下墜。突然,身后有什麼東西拽住了他,他的后背抵在一個堅硬而溫暖的身體上,一雙手環過他,往上移,蓋住了他的眼睛。
他聞到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上有淡淡的煙味,隨即,指縫間有一道光倏地炸開——
費渡猛地驚醒。
他正坐在自家的書房里,翻看一本有些枯燥的項目書,看到一半睡著了。
此時正是下午,一股帶著潮氣的涼風從窗外涌進來,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風起云涌了起來,眼看醞釀著一場大雨,夢里那些轟鳴的響動和乍起乍落的強光,原來是電閃雷鳴,手機在旁邊響個不停,上面顯示已經有了三個未接電話——難怪他做夢都聽見那段音樂。
費渡深吸了一口氣,一邊站起來去關窗戶,一邊拿起手機:“喂?”
張東來的聲音吱哇亂叫地撞進他耳朵:“這大白天的,費爺,你這又是在哪個美人身上下不來了,我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你都沒接!”
“雷太大了,沒聽見。”費渡頭還有些沉,揉了揉眉心,“干嘛?”
張東來:“風大雨大太陽大,寶貝兒,出來浪啊!”
費渡走到窗邊,感覺空氣中的水汽幾乎就要噴薄而出,窗邊的植物都微微垂下了頭:“這破天,上哪浪去?”
張東來說:“西嶺生態區那邊新開了個越野賽車場,牛逼得不行,他們專門開辟了一個‘死亡賽道’,天不好的時候才開,越暴風雨越刺激——那話怎麼說的來著?海燕兒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費渡聽完,只覺得泥點子都隨著這話濺到了耳廓里,一臉冷漠:“作死啊?”
“你聽你這話說的,多麼的暮氣沉沉,一點都沒有當代青年的活潑氣。人這一輩子,吃過見過,還能干什麼?不就剩下作死玩了嗎?”張東來振振有詞道,“車你不愛開就不開,過來露個臉就行,我告訴你說,他們這車場配了俱樂部,拉了個小藝術團過來,里面各種氣質美人,有黑長直大美妞兒,還有拉琴的小文青,跟那些蛇精臉不是一個檔次的,完全符合你的事兒逼品味,機會難得,你快點過來,別沒事在家迷戀老男人了——人不都找對象去了嗎?”
“你消息還挺靈通,”費渡嗤笑一聲,他是個溫室里長大的總裁,并不想當一個活潑的小傻X,在大雨中作死玩,本打算回絕掉,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我就不……”
這時,費渡斜靠在窗邊,忽然看見了自己光線暗淡的書房,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方才那個顛倒的夢……還有那雙沾著煙草氣息的手。
距離給陶然添宅那頓飯局,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以前三天兩頭去騷擾陶警官的費渡連個電話都沒打,一來是知道陶然有喜歡的人,不便太過打擾,二來是他每每看見那倒霉的游戲機,就渾身不對勁。
今天更是要命,還噩夢纏身了。
“行吧,”費渡臨時改了口,“你把地址發給我。”
進入七月底,燕城的雨季也接近尾聲,然而連綿的雨水非但沒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越發喪心病狂起來。
駱聞舟下班之后兩小時又去而復返,他把車往市局門口一扔,也沒拿傘,直接把帶兜帽的衣服往頭上一罩,頂著雨沖進了大樓。
“駱隊,二樓會議室,快點!”
駱聞舟把濕淋淋的外套抖了抖,露出手背上三道血痕,三步并兩步地跑上二樓,卡在胸口里的一口氣這才喘過來:“到底什麼情況?”
“不知道,我也剛到,”陶然把雨傘胡亂卷起來,“你手怎麼了?”
駱聞舟沒好氣地在手背上已經止血的傷口上撓了撓:“我們家燈泡癟了,我那正黑燈瞎火的換呢,老爺子突然打電話催命,催得我一不留神踩那祖宗尾巴了——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