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渡有種強烈的感覺,倒計時牌結束的時候,一定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有一瞬間,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駱聞舟連車門都沒顧上關,人已經沒影了。可是不到五分鐘,他們能找到什麼?
一時間,女人含著眼淚和微笑的臉在他面前來回忽閃,成了一片浮光掠影,而其漸漸延伸,險惡地勾連起遙遠光陰的那一頭,綿延到那年夏天、奢侈而孤獨的大房子里——
這時,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刮回了他的神智,原本去承光公館那邊搜索未果的刑警們趕到了,陶然帶著一大幫人沖了出來,陶然一邊飛快地沖著對講機說著什麼,一邊指揮著眾人分頭行動。
倒計時牌四分鐘整、三分五十九秒——
費渡突然拿起手機,迅速撥了個號:“是我,‘天幕’長廊的所有權是在經貿中心嗎?給我找一下他們李總,快!”
酒吧街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不少尋歡作樂客聽了燈光表演的噱頭,紛紛端著五顏六色的雞尾酒來到了中央廣場,歡快地跟著倒數計時起哄。焦頭爛額的警察們頂著華麗的燈光,在所有高樓里穿梭——等電梯已經完全來不及,只能從應急樓梯往樓頂上跑。跑到頂層后上氣不接下氣地舉著手電搜索一番,沒有,再掉頭回去搜索下一棟……
女人站在高處,送她來的人已經離開了,或許在某個地方看著她吧?
她覺得那個人有點熟悉,然而并沒有去深究他究竟是誰,這一點熟悉感反而安撫了她。
即使已經入了夏,深夜樓頂的風竟然還是涼的,她往下看了一眼,俯瞰視角中,中央商圈那些閃個不停的LED屏幕和鐳射燈光讓她頭暈目眩。
“這要費多少電呢?”她漫無邊際地想。
在家的時候,她為了省電,一到晚上就到院子里坐著,洗漱也都是借著月光摸著瞎來,能不開燈就不開燈,她從沒親眼看見過這樣鋪張的夜色。
女人又看了一眼那大屏幕上的倒計時:一分零五、一分零四……
她于是吃力地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牌子,牌子外側寫滿了她的“冤情”,內側有兩根結實的布帶,可以讓她像背翅膀一樣地把它背在背上。
她不知道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那塊牌子會不會也摔壞了,所以還在兜里藏了一封遺書——都是那個人給她打印好的,至于上面寫了什麼,她只能看個囫圇大概,小時候學過的那一點讀寫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倒計時牌的分鐘一欄很快變成了“零”,秒數則在飛快地減少。
女人咬了咬牙,背著她沉冤的“翅膀”,一步邁過護欄——
第26章 于連 二十五
倒計時還剩四十五秒,突然,整個“天幕”突然卡了一下,接著,在所有人茫然的注視下,一張少年的照片豁然打在了上面。
他有十八九歲,長得很普通,有點黑,面對鏡頭的時候,站姿十分拘謹,一張笑口卻四門大開,露出無遮無掩的白牙。
樓頂女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遭遇了這張燦爛的舊照,當即一滯,她整個人一腳里一腳外地跨在護欄上,背后的“翅膀”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女人看見了,所有在中央廣場等閉幕式預演的人也都看見了,駱聞舟剛查完一棟建筑,正往外跑,一偏頭看見外面竟然改天換日了,他腳下一個趔趄,險些順著入口的樓梯滾下去。
旁邊一個刑警倒抽了一口涼氣:“駱隊,直播權是人家買的吧,這還能突然換?這得再、再砸輛車吧!”
“別廢話!”駱聞舟腳步不停,拿起對講機,“1組回個話,找到那輛車了嗎?注意所有路口,車主一旦露面,立刻抓捕。把車型和車牌號給費渡,讓他順便打在大屏幕上,鼓勵舉報。”
與此同時,經貿中心大廈的控制室里,一群工作人員正忙得腳不沾地。
“錄像機接好了嗎?”
“視頻處理器呢?”
“燈燈燈……哎,小心那根線!”
費渡在一片嘈雜聲里強忍著走來走去的沖動,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地戳在墻角。
他不知什麼時候污了一塊的皮鞋一下一下地在地面上輕點,好像他的世界里始終有一首節奏舒緩的4/4拍歌曲,隨時能隔絕周圍所有的聲音。
突然,他面前的燈光亮了,費渡抬起頭。
“費總,設備就位了!”
樓頂的女人貪婪地盯著少年的照片,不知看了多久。
要說起來,真是奇妙,他明明是一副平凡相貌,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落到她眼里,卻是說不出的可愛。
蠢蠢的方下巴可愛,分得很開的雙眼可愛,稀疏的眉毛可愛,連那相距有點遠的兩顆門牙也可愛,看一萬年也看不夠。
可惜,不能了。
這念頭一起,她的記憶就好似潮水,遲緩而不由分說地彌漫上來,她眼睛里的亮光像一小片執迷不悟的礁石,漸漸的被沒了頂。
她仰起頭,抹了一把眼睛,回想起來——忠義是沒了。
她咬咬牙,準備把另一條腿邁過去,心里指望著到那邊還能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