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比他更清楚孫諺識經歷了些什麼,沒人比他更了解孫諺識撐得有多不容易。這兩年來,孫諺識就像一臺麻木冰冷的機器,用酒精作燃料才能運行起來。
因此,縱然這兩年來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孫諺識快點振作起來,但他并不敢逼得太緊,如果強硬地讓孫諺識和酒精剝離,只怕是會發生無可逆轉的事。他甚至很慶幸,孫諺識依賴上的是酒,而不是什麼違法的東西。
可孫諺識突然說要戒酒,今天還因為戒斷反應暈倒在家里,要不是朗頌及時發現,后果將不堪設想,這無法不令他多想。
“噗哈哈哈哈……”孫諺識看著鄭燁因為緊張而不斷起伏的鼻翼,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該笑,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笑了出來,“你怎麼不去寫小說啊?”
“嚴肅一點!”
鄭燁呵斥一聲,卻見孫諺識前仰后合笑得更歡了,不像是硬裝出來的,他也不由得跟著悶笑起來。兩人抖動著肩膀,笑了足足有兩分鐘,直到吸引來幾道視線才咬著牙停了下來。
孫諺識擦擦眼角的濕潤,深吸了一口氣才回答鄭燁剛才的問題。
“我是真的想戒酒,我要是真想不開,犯得著特意跑一趟醫院,讓醫生給我開那些吃了就頭暈眼花、嗜睡乏力的藥?”
鄭燁臉上的表情很復雜,狐疑、不解、難以置信、震驚,通通堆積到了臉上。
孫諺識轉過頭看著鄭燁,認真道:“別這種表情,我是說認真的。”他問鄭燁,“我胃出血進醫院的事,朗頌跟你說了吧?”
鄭燁點點頭。
孫諺識靠向椅背,幽深的瞳孔望著頭頂上方一片瓦藍的天空,感慨萬千地說:“那天我被抬上救護車,近距離觸摸到了死亡,我發現我還是挺怕死的。
今天弄這一出,我更怕死了。”
鄭燁目光呆滯地看著孫諺識,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孫諺識沒去看鄭燁,輕言細語地把胃出血以后自己心境的變化說給鄭燁聽。他和鄭燁之間不需要隱瞞什麼,難堪的、痛苦的、羞于啟齒的,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他說胃出血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時候,感覺自己很窩囊。
他說戒斷反應發作被朗頌看到,覺得很丟臉。
他說跟朗月小不點比賽串吊牌輸了,但很有趣。
他說朗頌做的番茄雞蛋面疙瘩很好吃。
他說下雨那天,兩個小鬼和一只小狗眼巴巴地等著他回家,很溫暖。
他說帶著朗月去報名那天,覺得自己真的像個爸爸。
孫諺識想到哪里說到哪里,說了很多話,最后轉頭對鄭燁道:“我就是覺得平淡生活還挺有滋有味的。”
鄭燁眼眶發熱,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激動地一把抱住了孫諺識,哽咽道:“兄弟,我真替你高興。”
“你好肉麻——”孫諺識一臉嫌棄,但并沒有掙扎,任由鄭燁緊摟著自己。
鄭燁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孫諺識的后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又松開雙手質問道:“戒斷反應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干嘛不告訴我?也不讓朗頌幫忙?”
第53章 “你要聽醫生的話”
“這可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病房里,張大哥激動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酒瓶是自己擰開的,酒是自己要喝的,不會說話的小孩嗷嗷哭幾天都能把奶戒了,我一個大男人戒不了酒?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朗頌幫孫諺識收拾了房間,又收拾了兩套衣服和洗漱用品,做完這些也差不多到了幼兒園放學的點,他用保溫桶裝上給孫諺識做的面疙瘩,騎上小電驢去接朗月,帶著她一道來了醫院。
鄭燁和孫諺識并不在病房里,隔壁床張吳大哥告訴他兩人在樓下聊天,他不便去打擾,便摟著朗月和張吳大哥閑聊。
剛才兩人又聊到了戒酒的話題,張吳說自己戒了三次都沒能成功,這次也是因為暈倒了才會被朋友送到了醫院。
朗頌就問“怎麼不一開始就來醫院”,便得到了張大哥如上的答案。
朗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禁想,孫諺識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
同為男人,其實他也能猜得到且理解孫諺識的想法,就像他在爸媽死后不喜歡別人向他投來的那些同情、憐憫的目光一樣,孫諺識也不會喜歡的。
張吳嘆口氣,繼續說:“不過話雖是這麼說,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醫生跟我說‘戒斷動機’很重要,首先要擺脫自我欺騙,正視酒癮問題等等,反正跟我絮叨了很多,意思就是我得配合,不能只巴望著藥效,我得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撐下去。”張吳挺了挺腰,“那我肯定得嘗試嘗試自己戒掉,但還是小看了這戒斷反應,我硬生生地從二百斤熬到了一百六,酒還沒戒掉,先把肥給減了。”
朗頌笑了笑,輕聲呢喃:“原來是這樣……”他看著張吳胳膊上的劃傷,又小心翼翼地問,“張哥,你沒跟家里人說嗎?也沒見你家人陪著你……”
張吳難為情地撓了撓頭皮:“嗐,我沒兒沒女沒老婆孤家寡人一個,跟我那些朋友我也實在開不了那個口,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我怎麼好意思因為這事讓他們來陪護,自己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咱這也不是動什麼大手術,沒什麼事是自己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