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孫諺識是被巷子里斷斷續續地說話聲吵醒的。
藍楹村房子貼著房子,誰家放個屁,半個村都能聽到個響,所以孫諺識每天早上都會被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吵醒一次。
今天卻不同,他很早就聽到了說話聲,那聲音不大且斷斷續續。
起初他以為是巷子里的住戶上班途中閑聊,被吵醒后又蒙著頭繼續睡。可他越睡越覺得不對勁,這閑聊的時間也未免太久了點,而且說話聲一直就巷子里回蕩,沒有半點要遠離的跡象。
孫諺識憤憤地掀開被子,起床打開了窗戶,樓下的說話聲頓時清晰了起來。一道蒼老的女聲用緩慢的語速說著:“要不要給小姑娘做條旗袍呀,很好看的。”
這聲音就來自他家門口。
“砰”一聲,孫諺識重重地關上了窗口。有院子和鋪面擋著,他看不到是誰在自家門口,但他聽出來了,這是他家斜對門成衣鋪的老太太在說話。
藍楹巷是村里最長最寬的一條路,貫穿村頭村尾,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村里的“交通要道”、“經濟走廊”。在孫諺識小的時候,這條巷子里有手工皮鞋鋪子、成衣鋪、炒貨鋪子等等,熱鬧非凡。
他父母就是趁著這股風,開了這間小雜貨鋪,而他家對門的老鄰居則開了家成衣鋪。店主叫張彩鳳,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孫諺識管他叫張老太。
兩年前,張老太患上了老年癡呆,一個月當中時不時的總要鬧上那麼一兩次。有的時候是拍著門罵孫諺識,有的時候坐在門口哭,有的時候扯著嗓子喊已故孫子的名字,孫諺識耳朵都聽出繭了。
可是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沒吵沒鬧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孫諺識不想管,但又怕出什麼事。他煩躁地抓抓頭發看了下時間,才九點,平常他都是十點才起床,洗漱一番再下樓剛好點個外賣吃午飯。
怕張老太真鬧出什麼事,孫諺識只得憋著一肚子起床氣進了洗手間。洗完臉,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感到了片刻的茫然,頭發已經快兩個月沒剪了,長長地遮住了耳朵,胡子也好幾天沒刮了,手掌摩擦了一下,有點剌手。
孫諺識有些神經質地皺起了眉,手心接了一捧水撒氣似的潑向鏡子,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他從柜子里拿出了刮胡刀隨意地剃掉了胡子,頭發就過兩天再說吧。
收拾一番后,他趿著拖鞋,穿著寬松的白T恤和沙灘褲下了樓。
隨著一陣尖利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細小的灰塵在陽光下飛揚,老舊的卷簾門被向上推起,孫諺識叼著一根煙,走了出去。
門外的人都被這突然的開門聲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
孫諺識也呆怔了一瞬,他家門外除了佝僂著身子的張老太,竟然還有朗頌和朗月兄妹倆。
朗頌直愣愣地靠著對面那戶人家的后院院墻站著,朗月正在啃他的手指,正在鬧別扭。
孫諺識吸了一口煙,先看了一眼張老太,又掃了一眼靠墻的自行車,才噴著煙霧含混道:“你倆是怕我連夜跑路,來這里守著我?”
朗月照著朗頌的食指狠狠地咬了下去,朗頌疼地嘶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他抽出慘遭“啃咬”的手指,解釋道:“我妹妹鬧著要來看看你,本來我想讓她看你一眼就走……”但是誰知道都日上三竿了,你都還沒起床。
孫諺識恍然,原來張老太是一直在和兄妹倆講話,難怪嘀嘀咕咕了一早上。
他又看了一眼張老太,猶豫了一瞬才揚聲道:“天這麼熱,快回屋吧。”
“小孫啊,這孩子是來找你的啊。”孫老太瞇著眼笑,“是你家親戚呀?”
孫諺識知道這是老太太又糊涂了,把他認成了他爸,否則不可能這麼和顏悅色。他也不費那力氣去解釋,將錯就錯道:“是啊,您快回家吧,當心中暑。”
張老太雖然人糊涂了,但收拾得很干凈,穿了一件暗紫色改良旗袍,將頭發打理得整齊干凈,尤見年輕時的風姿。
“噯,我這就回。”老太太和藹一笑,擠出幾道歲月的褶子,“這小姑娘真招人稀罕,就是不愛說話,我家小孫孫跟她正相反,可是話癆了。”
孫諺識敷衍道:“啊,是啊。”
老太太又說:“等會兒我給你們拿點我自己做的奶凍。”
聽到奶凍,孫諺識夾煙的手顫了顫。他猛吸一口,抽掉最后一口煙,抓著老太太的胳膊走到了對門:“這會兒我不餓,等我想吃了我再問您拿。”
老太太就這樣被強硬地攙扶著,進了自家的成衣鋪子。
朗頌沉默地看著孫諺識扶著老太太進了屋內,他從外面瞄了一眼成衣鋪子,里面堆滿了雜亂的衣物和布料,只從裸露出來的一些地方能看清衣物下面壓著一張裁剪桌和一臺老式的縫紉機,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門口的店招經過風吹雨打,早就脫色泛白,不走近壓根看不出來這是塊店招。
可是方才這位老太太還熱情地問他,要不要找塊布給朗月做一條小旗袍穿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