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好歹是夏知非看好的人,扔到野外去攀巖不行,爬個別墅的二樓窗口還是可以的。
他從別墅外圍的回廊柱子爬上去,站在回廊上方的遮陽篷上,然后爬到了二樓客房的窗臺上,他平時習慣性虛掩一扇窗戶,外人看不出來,要是出了意外,救急逃生都是最好的。
這算是他為數不多的缺陷之一了。
夏宸從二樓的走廊下來,看見了客廳的景觀燈、墻上和地上散落的那些照片。
他再往前走,看見了緊緊抱著陸嘉明寶寶,蜷縮著坐在玄關里的陸之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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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宸很少騙人。
李老爺子常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欺不詐,才能做坦蕩澄明的君子,一旦騙了別人,就像堅固的石頭墻上開了一扇紙窗,平時相安無事,一旦暴風雨來臨,最先出事的,就是紙窗的位置。
騙了人,自己也就有了弱點。
紙是包不住火的,沒有永遠的秘密。
誰也不能被你騙一輩子。
而今天,就是暴風雨來臨的日子。
曾經若無其事的紙窗,看似堅強的謊言,一夕之間被撕得粉碎。
夏宸也曾想過,在某個合適的時候——那個時候,一定是氣氛溫和,相安無事,他會將一切娓娓道來,不粉飾,不隱瞞,讓陸之栩自己來做定奪。
但是,他沒想到,在那個合適的時候到來之前,李祝融已經替他將一切揭開。
他苦心孤詣,想要隱瞞的那一切,就這樣赤裸裸地攤陳在陸之栩面前。
如此慘烈。
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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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夏宸走到玄關里,半跪下來,伸手去抱陸之栩懷里哭得睡著陸嘉明寶寶。
寶寶包子一樣的臉上被眼淚流得一道一道的,在陸之栩懷里蜷縮成一團。
陸之栩閃躲了一下。
他沒能躲開,但是夏宸把手收了回來。
陸之栩用一只手扶著墻,站了起來。
他的神色很平靜,沒有平時挑著眉毛的倨傲,沒有嬉笑怒罵的表情,甚至連一絲憤怒也沒有。
當一個人徹徹底底地辜負了你的信任的時候,也許普通人會怒罵,會質問會詛咒,但是陸之栩不會。
他是刺猬一樣的人,平常誰碰就刺誰。但是,他尖銳的刺下隱藏的,是最柔軟最不堪一擊的心臟,因為柔軟,所以從來不輕易示人。想要觸碰到他的心,要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行。
而他對那個交心的人,也是十倍的信任。
尖刺在外,柔軟在內,一旦交出心去,就再也沒有可以防衛的武器。
陸之栩曾是這樣地害怕“喜歡”這種情緒,他曾是那樣的懼怕夏宸。他知道,喜歡,其實是一種致命的情緒,把一顆心交出去,卻不知道那個人會怎樣對待它……
而夏宸傷了他的心。
他已經沒有武器了,他所有的尖刺全部用在當初阻止夏宸接近他的時候,而現在夏宸傷了他的心,他卻沒有刺可以用了。
喜歡是一場賭博,而他已經賭輸了。
輸得慘烈。
他不是不知道許煦的前車之鑒。
天之驕子的物理天才,喜歡上某個驕縱的太子黨,也曾有過溫馨相守的時候,但是最后,那個人玩溫情的游戲玩膩了,決絕分手。分手也就算了,他利用家里的勢力,逼迫許煦在讀的R大開除許煦,R大最資深的物理學老教授據理力爭,也只落得個提前退休的下場。
他仍然記得,許煦從R大退學那一年,連陽光都是慘淡的。曾經懷著整個學校老師的期望去R大讀書的天才許煦,回來的時候,沒有榮耀,沒有畢業證,只有不堪入目的丑聞。他的父母,曾經誰見了都會夸一聲“你家許煦真有出息,我的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在那之后的一年時間里,卻連親戚都不敢走。因為誰都會問“你家許煦真的是個同性戀啊?”“許煦真的被R大退學了?”
人對于曾經輝煌而今淪落的人,連說話都是帶著嘲諷的惡意的。
但是,和許煦“在一起”過的那個人,卻毫發無傷。
陸之栩聽沈宛宜說起過,那個人過得很好,似乎還結了婚,坐到很高的位置,春風得意。
許煦于他,只不過是他心血來潮時玩得一個游戲,玩膩了就提前退場。
而許煦,卻為這個“游戲”賠上了整個人生。
他看在眼里,怵目驚心。
他從未想過,他的夏宸,會和許煦的那個人一樣。
溫和的夏宸,沉穩的夏宸,英俊的夏宸,像一棵樹一樣,枝葉上帶著陽光,站在清澈的天空下,讓人看著就覺得安心的夏宸,廚藝精湛的夏宸,生活規律的夏宸,見多識廣的夏宸,這樣淡然而又美好的夏宸……
站著廚房里,系著圍裙切菜的夏宸。深夜的飯廳里,等著他一起吃夜宵的夏宸。發燒的時候,守在他床邊,一睜眼睛就可以看見的夏宸,在凌晨,從一個城市趕到另一個城市,把他從那所充滿回憶的房子里解救出來的夏宸。
怎麼會是假的呢?
他像是光,毫無征兆地從烏云的縫隙中照進來,有他在的地方,永遠溫暖和煦,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