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快說完,他仿佛才意識到不妥,聲音漸漸消失,尷尬地看向黃興運,他本意是一起來找宋文淵茬的,但沒想到,進門就看到如此精美的古籍,鑒賞本能立刻占據了上風,理智還沒來得及跟上,話已經脫口而出。
宋文淵由衷地稱贊,“就是這個道理,并且日本明治維新前后出版的不少圖書,以現代視角分析當時的中國,并用漢文編纂,這對于國內研究清末歷史是有著很高的文獻價值的。”
“對對對,”老者又一次嘴快,手指摩挲著書函贊不絕口,“這套書介紹了當時清廷的宮殿、亭臺、樓閣、山水,還配圖介紹了王侯將相和宮妃女官的服飾,以及清宮以及京津地區民間的諸多習俗,十分有利于后世分析清末的風俗……”
聲音再次漸漸消失,黃興運的臉已經拉成了豬腰子,瞪著眼睛看他,老者尷尬地低頭翻閱古籍。
為避免豬隊友再掉鏈子,黃興運絕不肯繼續品評這套舊書,目光在店里轉了一圈,對著保險柜中的《春江花月夜》看了幾秒鐘,大概覺得時機未到,又移開視線,看向博古架上一只花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宋文淵仿佛沒有聽明白昔日恩師的質問,“黃先生有何指教?”
黃興運轉過身,看向周圍的人們,指著花盆,朗聲科普,“這件鈞窯天藍海棠紅渣斗式花盆本是清宮舊藏,內藍外紅,紅色直逼大紅,堪稱鈞窯之冠。”
宋文淵稱贊,“一字不差。”
黃興運大聲道,“真品正在臺北故宮博物館收藏著,你的這一件是仿品!”
宋文淵點頭,“誰說不是呢?”
“……”黃興運顯然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臭不要臉地承認了,一時間好像吃了三個煮雞蛋沒喝水一樣,噎得胸口直疼,瞪著眼睛看向他。
只見宋文淵抬手,將被不小心碰翻的標簽擺正,精致的亞克力展示牌上赫然寫著:仿鈞窯天藍海棠紅渣斗式花盆(景德鎮康仿)。
人群中傳來一陣輕笑,黃興運一張老臉漲得更像豬腰子了。
宋文淵小心翼翼地將花盆取下來,充滿感慨地說,“我從14歲開始跟在黃先生身邊學藝,先生教了我很多東西……”
黃興運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小畜生,心頭騰起一個不好的預感。
果然,宋文淵將花盆往他面前一杵,誠懇地說,“請先生再教我一次吧,說實話,康仿的鑒定,對我來說,始終是個弱項。”
“!!!”黃興運一口老血噎在了嗓子眼,簡直想操刀劈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小畜生:誰不知道老康家祖孫十八代變態,每一代都是無冕的官窯之王,燒出的瓷器比真品還真,當眾要他鑒定康仿,你怎不直接拿刀捅自己?
偏偏圍觀的人們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紛紛激動起來,“康仿呀,也就只有黃老這樣的大師才能鑒定了。”
“是啊,黃老給大家講講吧。”
“來來來,我們鼓掌……”
面對群情激昂的圍觀群眾,黃興運覺得血壓有點高。
跟他同行的一個老收藏家連忙出來打圓場,“康仿上都有標記,只要找到標記就可以了,沒有什麼技術含量,黃老不如再看看別的?”
“老哥這話就托大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來。
眾人回頭,只見孔信從人群中緩步走出,春風滿面地走到博古架前,微笑道,“康仿為了不擾亂市場而留下標記,這不是我們不思進取的理由。”
黃興運臉色一僵,冷聲道,“看來孔老板是要賜教了?”
“賜教說不上,”孔信笑道,“只是有點小心得,想和各位朋友交流一番。”
人們打起精神,“孔老板快別賣關子了!”
孔信笑道,“大家都看得出這件花盆長頸、圓腹、矮圈足,胎厚釉濃,光亮明艷,最突出的是它釉色里外不一,紅藍相間,顏色多變,就這一處就有深紅、深紫、藍紫、醬色等數種漸變色,這就是鈞窯最著名的窯變瓷的特點,常言道入窯一色,出窯萬彩,云蒸霞蔚,美不勝收。”
宋文淵附和,“正所謂,夕陽紫翠忽成嵐。”
孔信點頭,接過宋文淵遞過來的一張照片,“這是臺北故宮館藏真品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幾乎完全是一模一樣。”
靠的近的人可以近距離比較兩件瓷器,紛紛發出驚嘆。
“但世界上不可能有兩件完全一樣的瓷器,”孔信一手托著盆底,一手握住口徑,將花盆穩穩提起,“窯變是很難控制的,古玩行里向來有鈞瓷無雙的說法,仿燒起來更是十分艱難,再好的手藝也難以控制窯變,所以我們看到,在仿品的顏色漸變上,難免出現人工雕琢的痕跡,”他拿著放大鏡將釉面展示給人們看,“釉彩融流出的紋路,和有微妙的差別。”
人們涌上來一一看完,發出了驚嘆,有人在驚嘆康仿的精妙絕倫,有人在驚嘆孔信的眼力刁鉆。
“康仿真是以假亂真,”一個瓷器愛好者唏噓,“早就聽說官窯王康純杰的名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
“誰說這是康純杰的作品了?”孔信自嘲地笑笑,“如果康純杰出手,即便是我,也很難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