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短兵相接的那一瞬間,郎俊俠側身撞向阿木古,長劍上挑,迎向他的長刀!
“這一生里,總會有人保護你,不必你站在我的面前……”
“保護不了你。便是我失責,若有那一天,我不死,也會有人來殺我,倒是無妨,我死了以后,自然還會有人,前赴后繼地來替你擋刀吞劍……”
那聲音極其遙遠,卻又仿佛就在耳畔。
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郎俊俠與阿木古互換一劍。
阿木古一刀捅進了郎俊俠的胸膛,郎俊俠右手猛然抓住刀鋒,手掌并合,一鎖,刀刃瞬間卡在了他的肋骨中央,未能穿過他的肩胛,傷及背后的段嶺。
緊接著郎俊俠漂亮地一挑,以長劍無聲無息地刺穿了阿木古的咽喉。
奔霄就這樣沖過了敵陣,一騎絕塵,揚起雪粉疾沖而去,將追兵遠遠甩在身后。段嶺回頭看,喊道:“咱們沖出來了!”
“很……好。”郎俊俠說。
“你受傷了!郎俊俠!”段嶺朝身前一摸,滿手都是血,郎俊俠的背脊露出極短的一截刀刃。
奔霄越沖越遠,沖進了樹林,再沖出后,躍出懸崖,緊接著在積滿大雪的斜坡上朝下沖去,沿途激起瘋狂的雪浪,直帶著兩人沖向谷地。
深谷的雪地中,郎俊俠側身一栽,摔倒在雪地里。
段嶺翻身下馬,一個踉蹌,沖了回來。郎俊俠在雪中仍勉力站起,用了幾下力,始終未能直起身。
段嶺看見了郎俊俠胸膛前的長刀,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郎俊俠卻狠狠地推開他。
“不要……看。”郎俊俠口中溢出鮮血,一個踉蹌,勉強站直,拔出胸前的長刀,咳出一口血,朝后仰倒。
段嶺沖來,郎俊俠倒下,摔在段嶺的懷里。
狂風吹了起來,卷著飛揚的雪,鋪天蓋地。
風雪之中,段嶺跪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雪花飄揚,郎俊俠躺在段嶺的懷中,艱難地抬起手,發著抖,摸了摸他的臉。
“郎俊俠……”段嶺哽咽道,“你為什麼要回來。”
郎俊俠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來。
仿佛回到多年前,上京那個溫柔的夜,他一樣躺在雪地里,小時候的段嶺艱難地抱著他,把他拖回房中去。
“因為……我……”
“想看看……你……以后……會……不會是……一個……很好的……”
“小……皇……”
“……帝。”
武獨的大軍找到他們之時,郎俊俠躺在段嶺的懷中,一手攤在雪地中,只有四根手指。段嶺哭得不住抽搐,緊緊抱住了他。
他們的身上落滿了積雪,雪細細密密地下著,覆蓋死去的人也覆蓋活著的人,綿延萬里,亙古如一。
十二年前,另一個人在此處躍下山崖,攜著飛雪馳向新生。十二年里花開花謝,春去春來,溫柔的時光早已將一切都掩蓋,輕輕一抹,便了無痕跡。
段嶺哭得死去活來,他的眼淚滴在雪中,已凝結成冰,他拉著郎俊俠的手,搖晃他,仿佛他那缺了手指的手掌,還會抓住他的手。
如同時光凝固在那年上京的黃昏,他牽著他的手,帶他去名堂上學,他總想掙脫,頭也不回地逃回家去。
靖武五年冬,將軍嶺下陳軍經三日三夜血戰,將元人驅離玉璧關以北三百里。
靖武六年六月,布兒赤金拔都呈降書,元人退出長城,遷往回鶻以西。
遼、陳重劃疆域,玉璧關以東,連河北郡盡歸于陳,遼國收復上京以北,鮮卑山地域四百里。
靖武六年七月,陳太子李若于河北郡重新布防后,班師回朝,自此,遼、陳二分天下,元人退居塞西北,訂百年之約,不再逾疆界一步。
七月初七。
天際銀河如帶,段嶺歸朝當夜,講述了將軍嶺下一戰經過,而郎俊俠之死,他并未提及。
已經死去的人,是不能再死的;他也逐漸明白到李衍秋想教給他的一些事。
若后來,不是郎俊俠再出現,他便不能再活著回到江州。
生生死死,譬若一場浮生大夢;起起落落,如同滄海沉浮。
“天佑我大陳太子。”李衍秋聽完后舉杯。
群臣喧嘩,隨之舉杯,觥籌交錯,每一個杯里,都倒映著天際的萬點繁星。
樂聲漸消,段嶺抽身離席,穿過回廊,來到御花園重建的白虎閣中。歸朝后,他仍記得當初在白虎星君前許下的心愿,將白虎雕塑請到宮中,重鑲了碧玉雙目。它注視著人間的喜怒哀樂,也注視著大陳的興衰更替。
正在他走進白虎閣時,背后樂聲突然響起,那縷樂曲似有還無,在花園內縈繞。
段嶺沉吟片刻,走進白虎閣中。
白虎星君兩側,擺放著一把青鋒劍,一把白虹劍。
段嶺從兵器架上取下青鋒劍,看見劍鞘中有一角紙張,便小心地將它取出來,展平,借著閣中的燈火,看見郎俊俠寫下的字。
段嶺:
此信寫于七月初七你回江州之日,這一次我知道你將回來,且不會再走了,是以將一些話,寫在此處交予你。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見信時,我已遠在他方,望你展信莫悲。古人有言“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又有“浮生如夢,為歡幾何”一說,可見世間總是聚少離多,不得強求。
那年我與你娘小婉匆匆數面,結下不解之緣,我本抱著復仇之心前來,從匈奴王麾下救出小婉,小婉為謝我救命之恩,亦一而再,再而三勸說李漸鴻,饒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