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嶺來到行刑臺下。
“太子殿下到——”
圍觀人群被黑甲軍驅趕開,凌遲官停下動作,放下刀,跪在地上,額頭觸地。
段嶺也沒讓他退下,站在行刑的木架上,抬頭看著被吊起來,全身朝下滴著血的蔡閆,他尚且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酷刑。
“我……恨你。”蔡閆的喉嚨艱難地擠出這麼一句話。
“你恨我什麼?”段嶺有時候實在是奇怪蔡閆的思路,說,“我都沒恨你,你倒是恨起我來了。”
“你,”蔡閆發出恐怖而奇怪的聲音,“有你……爹,有……郎俊俠,你……只不過是……生在段家,就什麼都……有。我……什麼都……沒有了……老天……連我最后……的一點東西……也要……奪走。”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全身肌肉搏動,一起朝外滲出血來。
“我記得剛進名堂的時候。”段嶺說,“你就像個大哥哥,過來告訴我,如果被拔都欺負了,就找你。”
蔡閆的眼睛已閉不上了,他的眼球凸出,充血,盯著段嶺,像個怪物一般。
“沖著那年我與你亦有同窗之誼。”段嶺嘆了口氣,說,“就這樣吧。”
他走出幾步,背對蔡閆,停下腳步。
蔡閆依舊發出那猙獰而恐怖的聲音:“我……做鬼,也不會……”
段嶺轉身,拉開長弓,一式反手箭,一聲輕響,箭矢離弦,斜斜飛出一丈,正中蔡閆近乎透明的、裝滿血液的胸腔,射中心臟。
血液爆開,透體而過,蔡閆睜著雙目,慢慢地垂下了頭,血液順著他的身體流淌下來,越來越多,漫了滿地。
人群散了,余下木架上那具血人的身軀,還在朝下滴血,一滴,兩滴。
拔都與赫連博等在校場外,段嶺走向他們,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赫連博上前,搭著段嶺的肩膀,拔都過來抱了下他。
秋風蕭瑟,江北道上,楓葉飛揚,滿地血紅。
段嶺在武獨、鄭彥的護送下,親自將拔都、赫連博、耶律魯與丹增旺杰送到江北平原的盡頭。
“還有兩年。”拔都說。
“我記得呢。”段嶺答道。
眾人在楓花下離別。
“我、我幫你!”赫連博說。
拔都瞪了赫連博一眼,赫連博卻說:“我、我要幫、他!”
“我先打你!”拔都怒道。
赫連博上前推了拔都一下,兩人開始推搡,就要打架,耶律魯等人忙上前將他們分開。
所有人都知道,這將是他們的最后一次相聚,下次再見面之時,就是生死之戰。拔都喝了句集合的元語,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
眾人靜靜看著拔都。
“不必你們幫忙。”段嶺說,“我也會和他一戰。”
段嶺翻身,騎上奔霄,赫連博等人與他道別,紛紛離開。
“回去將這封信送給宗真。”段嶺說,“感謝他的相助。”
耶律魯在馬上抱拳,丹增旺杰則帶著與大陳的修好合約,朝段嶺揮手離去。
段嶺始終策馬立于平原道前,眼望拔都等人離開,拔都一行人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成為天邊的小黑點。
但那數個小黑點似乎停下了,不再往前。也許拔都正在回頭看他,也許沒有,誰知道呢?
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段嶺才撥轉馬頭,回去他的江州,回去他的家園。
是年冬,陳太子李若歸朝,大赦天下。
越明年,陳帝開恩科,擢選四方人才,東宮廣募賓客。是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朝廷卻課以重稅,抽調江南、江州、西川、山東、河北兵馬,征軍十萬。
靖武四年,太子親赴河北,厲兵秣馬,集四方軍至二十萬數。
遼、元各自備戰。
靖武五年秋,大軍開赴潯北,元初交鋒,受陳、遼聯盟襲擊,倉促退回上京路北將軍嶺。
十二月,陳、元大軍于將軍嶺下展開會戰,史稱幽州之戰開啟,此戰乃是陳國上梓之辱后,與外族投入兵力最多、規模最大的一場戰役。
第228章 終·為歡幾何
兩年后。
陳國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會獵于將軍嶺下,對面則是如山海壯闊的元軍。
兩軍黑壓壓四十萬人,沒有一匹馬嘶鳴,雪花紛紛揚揚地飛了起來,在段嶺的記憶里,那首曲子再次悠揚響起。
元軍讓開一條路,布兒赤金拔都一身鎧甲,排眾而出。段嶺則駕馭戰馬,來到陣前,二人遙遙對峙。
狂風飛起,陳軍、元軍的旗幟獵獵飄揚,凜冽作響。
“該開戰了。”段嶺輕輕地說。
武獨一身黑鎧,不緊不慢,來到段嶺身旁。
暴雪飛卷,在那遙遠的天際,仿佛有千萬戰神之靈如同流星般拖著白光墜落,每一顆來到陣前之時,俱化作守護南陳大地多年的身影,他們駕馭駿馬,踏空而來。
“該開戰了!”不知是誰的聲音喝道,“打吧!”
謝宥一身黑甲,來到陣前。
“我大陳兒郎們——!”段嶺的聲音與謝宥的斷喝重合在一處。
陳軍山呼海嘯。
星辰的銀河化作無邊無際的光風,那一人,駕馭白虎,展開戰神的雙翅,在浩瀚光塵中翱翔。
西極白虎,天下刀兵之主!
那人從天地相接的盡頭踏空飛來,閃爍著照耀戰場的銀色光輝。
“可愿為陛下死?”
又是齊聲怒吼,排山倒海,地裂天崩。
“我兒。”
那溫柔的聲音在段嶺的身邊響起,李漸鴻一身光甲,披星戴月,化作虛幻的英靈,倒提鎮山河,朝戰陣中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