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嶺:
隨信一封,附上重要證據,供你使用。
宗真。
述律端:“陛下已架空韓唯庸,并慎密布局,預備在春獵之時將他徹底解決。”
“太后呢?”段嶺問。
述律端答道:“太后也在陛下控制之下,陛下請您不必擔心。”
段嶺展開另一封信,上面是長聘寫給韓唯庸的信件。長聘的筆跡他大致認得,曾經在牧府之時,段嶺見過長聘寫的不少東西。
牧曠達果然老奸巨猾,連與遼人通信,亦避免留下任何把柄,但只要有長聘的筆跡便足矣,足夠治牧曠達一個“里通外敵”之罪。
信上并未提到任何關于李漸鴻的事,牧曠達只告知韓唯庸,時機已至,可以動手除去耶律大石。
“可能還不夠。”段嶺說,“但勉強可以用,就看怎麼用了。”
眼下長聘被郎俊俠滅口,已是徹頭徹尾的死無對證。李衍秋要的,只是一個能昭示滿朝文武的證據。長聘一直以來都是牧曠達的家臣,安上個牧曠達指使的由頭,雖可將他下獄,卻不能斬立決。
畢竟牧曠達還可申辯,自己謀殺耶律大石毫無意義,乃是有人構陷。
述律端又捧出一把劍,耶律宗真給它配了個鐵制劍鞘,但段嶺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忽必烈的可汗天子劍,劍柄末端鑲了一枚綠松石。
“在韓唯庸家里搜到的?”段嶺問。
“韓唯庸將它贈予曲部呼延那,呼延那被派往回鶻,陛下回去后將他抄家,繳獲這把劍。”
“居然不是鎮山河。”段嶺眉頭皺了起來,他抬眼看武獨。武獨接過天子劍,拔出看了一眼,問:“你確定是它?”
段嶺用過這把劍,一路逃亡出來,最后在湖畔丟失了,想必是后來元軍離開后,遼人重入上京,有人撿到了這把劍,再送到上京城中,最后輾轉來到中京,被獻給了韓唯庸。
“那麼鎮山河唯一的可能,還是在元人的手上。”段嶺說,“只得讓拔都去找,找到以后拿來換走他們的可汗天子劍了。”
武獨“嗯”了聲,皺眉思索,片刻后又問:“羊皮袋里裝的什麼?”
述律端打開羊皮袋,把里頭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一個木匣子、兩把脫了漆的木弓,以及一個錦盒。
段嶺看清那羊皮袋內所裝物事,登時如中雷擊,放下信,慢慢地站起身,走到述律端面前,接過他遞來的物事。
木匣子中,是名堂中,段嶺與蔡閆曾經用過的腰牌,已被火燒得漆黑。
述律端說:“陛下說,名堂被燒過一次,找不到當時的卷子,只有這些了。”
段嶺看過木牌,再去撫摸自己用過的弓,那木弓是辟雍館內練習射箭用的,當初少年們每人領到一把,在弓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以防拿混。
錦盒裝飾華貴,段嶺憑直覺判斷,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他屏住呼吸,打開了錦盒。
里面是一封信,沒有送信人,也沒有落款,發黃的信封與當年一模一樣。
他發著抖拆開信,上面有兩行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等我。】
這是李漸鴻寫給他的最后一封信,那天拿到信后,他把信擱在枕頭下,一時懷念父親,未來得及燒,便沉沉入睡。
再次驚醒時,卻已是元軍攻城,他倉促摸到佩劍,出外迎戰,而后便徹底忘了這封信。
段嶺看著這封信,久久不發一言,嘴角帶著溫柔的微笑。
“陛下說。”述律端答道,“他未能找到能用的證據,只找到了這些,讓在下轉交給您。
”
段嶺已沉浸在回憶里,一時恍惚不察,武獨卻也一直注視著這封信,片刻后,段嶺抬眼看武獨。
“把它收好。”武獨說。
段嶺點點頭,將此信視作珍寶,鄭重收起。
“等等。”段嶺朝述律端說,“謝謝你這麼辛苦,長途跋涉地送了這麼多東西過來。”
述律端點點頭,沒有多說,朝段嶺行了一個遼人的禮。
“睡吧。”武獨說,“凡事明天再說,馬上就過年了。”
睡覺時,段嶺仍打開信,看了一眼。武獨卻接過,將它折了起來依舊收好。
段嶺知道武獨不想自己睹物思人,但他現在已逐漸習慣了。就像李漸鴻生前說的那樣,有些人,注定只是過客,相聚盡歡,離別若素。畢竟有那麼一句話——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父親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似乎是從離開潼關后開始的,回到江州,去白虎堂與武獨在一起的那一夜;科考前的夜晚;點中探花郎那天;離江州北上,到河北來當太守;與四叔相認的那一天;去淮陰,與五姑見面時……
仿佛從某一個奇異的時刻起,父親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夢里。
是什麼時候呢?段嶺仔細回憶,終于想起,也許是從那天在漫山遍野的楓林中,他告訴了武獨真相開始。
段嶺轉頭望向武獨,武獨正側著身,擔心地注視著他,英俊的臉上,眉頭好看地微微皺著,強壯的手臂把他摟在懷里。
彼此的臉挨得很近,武獨很少在這種時候說話來安慰他,只是安靜地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