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濃煙沖天而起,在破曉之時彌漫。
段嶺疲憊不堪,靠在武獨背上,仍不住回頭望。
耶律宗真的衛士們被熏得滿臉黑灰,與他們會合,轉入小道,抄近路前往黑山谷。
正午時分,蒼白日光下,所有人翻身下馬,筋疲力盡。武獨挨個點數,宗真的衛隊折損近半。
“進入黑山谷前,我們再沒有辦法抵擋元人的追殺了。”耶律宗真說。
“不必擔心。”武獨卸下頭盔,扔在地上,發出聲響,他跪在溪水前洗臉,冰冷的水令他清醒了些,并長吁了口悶氣,抬起頭,在刺目的陽光下稍稍瞇起眼。
“只要過了汝南。”武獨說,“我們就安全了,我的部下都在那兒等著,只要元軍敢進黑山谷來,不會讓他們活著出去。”
耶律宗真問:“你們那名被抓住的同伴怎麼辦?”
段嶺身邊只有有限的幾個人,耶律宗真從開始就一直注意著郎俊俠,只是不方便問。
“我另想辦法。”武獨說,“你們有多少人被俘了?”
“剩不下幾個。”耶律宗真說,“還是要以大家的安全為目標,如果可能,我也不想扔下他們。”
武獨沉吟片刻,說:“先和大部隊會合后再想辦法。”
武獨喝過水,提著頭盔起來,回去找段嶺。
段嶺困倦已到極點,倚在樹下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鄭彥在一旁守著,武獨剛一靠近他,在他身邊蹲下,段嶺便驀然醒過來。
武獨把手放在段嶺的手背上,稍稍緊了緊。
“出發了嗎?”段嶺沒有提郎俊俠的事,只是茫然地問道。
“喝點水就走吧。”武獨說。
眾人短暫休息后,再次踏上逃亡的道路。前去偵查的述律端回來了,告知元軍還在尾隨,速度卻稍稍放緩了些。
宗真手下配備的都是健馬,段嶺與武獨騎的又是奔霄,已甩開了他們十五里路遠。
大家上馬時,耶律宗真用遼語朝段嶺說:“我碰上他了。”
“誰?”段嶺也用遼語回答。
“布兒赤金拔都。”耶律宗真答道,“帶著元國第一勇士阿木古,你的朋友與阿木古交過手,你不知道嗎?”
段嶺與宗真對話,其余人便站在馬前等候他們上馬。
段嶺說:“先進黑山谷去,他們追不上咱們的。”
“那個人。”宗真用遼語說,“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段嶺答道:“上一次交戰時,我已經和拔都說清楚了,對我來說,咱倆的安危比……”
“我是說那個人。”宗真打斷他,“被抓走的人,他是鮮卑人?”
段嶺一怔,沉吟片刻,轉過頭去。
“沒有。”段嶺抬眼再看宗真,說,“他曾經背叛過我的父親,也背叛了我,至少目前以我所知是這樣。”
宗真答道:“鮮卑人總是這樣,口不對心,搖擺不定,走吧,先走再說。”
宗真與段嶺上馬,前往黑山谷。沿途經過汝南城,武獨側過頭,與段嶺一同注視著破敗的汝南。
突發奇想的一次離開,竟會引出這麼多事,段嶺實在無法相信,這一切居然就伴隨著一個念頭而演變至此,紛繁錯雜的事來得實在太快,以致于令他措手不及。
武獨仿佛知道他的內心所想,認真道:“許多事的發生,乃是命在指引,諸人皆有命。”
“駕!”武獨快馬加鞭,奔霄沖進了山谷內。
風云聚散,段嶺還來不及再看一眼自己的故鄉,便進了黑山谷中,他們經過先前駐扎的伐木場,朝陽的那一小面山被砍出不少樹樁,潯水上游的刨枝機關棄置著。
“在哪里?”段嶺問。
“快到了。”武獨帶著他們越過伐木場,朝更南邊行去。到得此處,已近乎完全脫險,再朝南趕路一晝夜,就能抵達陳國地界了。
山林中飛鳥盤旋環繞,初入冬時黑山谷已下過一場小雪,此處距南陳疆域不過二百一十里。
段嶺看見了山腳下的陳國軍營,如得大赦。
進營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秦瀧出營來接,身后跟著鄴城、河間兩地的軍隊。
“校尉、太守大人。”秦瀧見來了這麼多人,里頭居然還有遼人,略有意外,卻沒有多問,答道,“斥候帶來信報,元軍先鋒部隊正在逼近黑山谷。”
“預備好伏擊了嗎?”武獨問。
“已經在峽谷兩側埋伏下。”秦瀧說,“只要敵軍來襲,發動埋伏,足可制勝。然而有件事,必須告知兩位。”
“什麼?”段嶺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們的斥候在路上殺了一名元人信使。”秦瀧說,“信使攜有窩闊臺的親筆信,是寫給布兒赤金拔都的。”
段嶺與武獨沉默,看著秦瀧。
秦瀧:“窩闊臺認為他們在落雁城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十天前發出命令,讓他們盡快轉向,改而攻擊鄴城。而且,七夕夜里布兒赤金拔都戰敗,朝托雷寫信求援,托雷說服了察合臺,將這五萬大軍交給他指揮,由查罕作為監軍輔助。”
段嶺仿佛掉進了冰窟里,暗道不會吧,本以為來年元軍才會卷土重來,沒想到他們居然要在正式入冬前就徹底解決掉鄴城。
“十天前?”段嶺問。
“是的,十天前。”秦瀧答道。
那個時候自己還沒到落雁城,原本元人的計劃只是攻打落雁城,挖出藏身城中的宗真,戰略目標臨時改變,莫非是窩闊臺不打算再幫韓唯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