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倌愣了一愣,段嶺心想既然人都來了,姑且留下,便改口道:“算了算了,你且先留下,莫要再讓人進來。”
小倌便坐著,斟了酒喂給段嶺,段嶺卻說:“我不喝酒。”
段嶺既怕說夢話,又怕喝醉了說胡話引來殺身之禍,是以滴酒不沾,小倌見狀只得夾了些菜肴,喂到段嶺嘴里。段嶺心里驚雷陣陣,卻不好嫌棄那小倌,大家都是苦命人,便點點頭,夸獎他幾句,說:“你長得漂亮。”
“公子長得漂亮。”小倌笑著說。
“長得漂亮的人。”段嶺頗有感觸,說,“總是占點便宜的,眼里望出去,這世間也升平些,因為尋常人見了他,都會朝他笑。”
小倌沒想到段嶺會突發這麼一句人生感慨,只得尷尬地笑笑。
“你坐著吧。”段嶺說,“不必服侍了。”說著隨手朝榻畔另一頭隨手一指,小倌只得安安分分地坐著。
段嶺又朝他說:“賞錢不會少,你就當休息。”
小倌干坐了一會兒,沒料到段嶺氣場太強,半點辦法也沒有,片刻后說:“公子喜歡吃什麼?我去傳廚房給您做。”
“餛飩。”段嶺答道,“剛吃過,來點水果倒是好的。”
小倌便躬身出去,外頭老鴇問了幾句,聽到一句“不喜歡”,小倌便走了。段嶺心想謝天謝地,不要來打擾最好。
他倚在榻上,看見有葡萄,這東西十分稀罕,便吃了幾顆,酸酸甜甜的,越吃越愛吃,便抱著盤子開始吃,同時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平日里眾多事情堆疊在一處,令他無所適從,如今便慢慢地想得許多事來,譬如說昨夜聽見牧曠達與長聘說的“合一樁姻緣”。
今年臘月初六,他就滿十六歲了,爹還在的話,一定會為他物色媳婦,可他從未想過這件事,一切都很遙遠,是否也像那個“太子”一般,要與大家族聯姻?從前春來時,他體內總有欲望在尋找宣泄之處,可現如今,竟是對情之一道,沒多大感覺了。
細想起是什麼時候?興許是來到西川,被郎俊俠下了毒以后開始的,段嶺的嗓子還有點啞,未曾恢復過來。他想娶一個什麼樣的妻子?生一個什麼樣的兒子?
段嶺覺得自己當不了一個好父親,他還沒準備好,如果不能給孩子幸福,那麼就永遠都不要生,他自己尚且命懸一線,怎麼能拖累孩子?但仔細想起來,父親也是輾轉流浪,甚至自己出生之后足足十三年都沒見過他的面……回想過往,段嶺還是愛他的。
但那種苦頭自己受夠了,除非回到他該坐的位置上,他才能考慮成婚的事,也許這個目標一輩子都無法達成……哪怕某天大陳列祖列宗在保佑他,讓他當了皇帝,但朝中勾心斗角的,當自己的孩子也不好過。
不如當個尋常人……
段嶺的思緒跟著外頭的絲竹之聲漫無邊際,變來變去,又有人敲門,直接進來了。
“當家的讓我來伺候少爺。”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說。
來者是個彪形大漢,體形挺拔魁梧健壯,穿一件對襟敞胸白色小褂,端著食盒,一腳朝后關上門。
段嶺一口茶登時噴了出來。
“少爺?”壯漢忙上來給他順背,又要喂他吃葡萄。
“你給我坐著!”段嶺馬上道,“不要動!”
那壯漢肌肉健碩,膚色古銅,眉目粗獷,孔武有力,頗有英武的男子魅力,生硬地地朝段嶺笑了笑。
段嶺簡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手扶額,無語凝噎。
這男人不知是從何處找來的,想必不是群芳閣內常駐的小倌,多半是臨時拿錢請來的打手,兼作他用。
“少爺長得真俊,給您唱個曲兒?”那壯漢說。
段嶺馬上說:“兄弟,不必了,您坐著就行。”
壯漢識趣地點頭,又問:“少爺是哪里人?”
段嶺:“……”
壯漢說:“群芳院當家的花錢讓我過來,少爺總得使喚我做點什麼,起初我是不想來的,不過看您也俊……”
“喝酒吧。”段嶺心想大家都不容易,便以茶代酒,示意他喝酒就行,那壯漢倒是樂得很,喝酒吃肉,吃了一通后朝段嶺說:“多謝少爺賞飯,既然吃飽了,那就……”
“你給我坐著!”段嶺終于忍無可忍了。
壯漢便只得規規矩矩地坐著。
片刻后,外頭又有人敲門,段嶺快被玩瘋了,叫苦道:“又是誰啊?”
“我。”武獨說,繼而推門進來,見一壯漢坐在房內側旁,與段嶺大眼瞪小眼的。
武獨:“……”
段嶺:“……”
“這是做什麼?”武獨的表情極其精彩。
那壯漢剛要解釋,段嶺便扶額,生怕越描越黑,朝壯漢說:“你出去吧。”
那人終于走了,剩下武獨與段嶺,段嶺帶著詢問的眼神看武獨。
“你怎麼來了?”
“隔壁房里問了句。”武獨隨口道,“少爺男的不喜歡,女的也不喜歡,只好親自來服侍了。”
段嶺驀然爆笑,武獨哭笑不得,打量段嶺,說:“你不會是與牧磬得了一樣的……那隱疾?”
“啊?”段嶺一臉茫然,問,“什麼隱疾?”
“罷了罷了。”武獨也懶得與他多說,坐在榻畔,段嶺說:“你那朋友還沒來麼?”
“沒有。”武獨說,“我想了一會兒,不如還是回去。”
段嶺明白了,武獨今夜應當是在做一些抉擇,是離開丞相府,另謀生路呢?還是留在這里?他希望武獨不要走,否則自己的處境就更提心吊膽了,但這種人生大事,還是需要自己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