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嶺被扼著脖子,憋得眼里出了淚水,他確實非常難過,充滿歉疚地看著武獨。武獨便這麼扼著他,一動不動,漸漸的,他的怒火在段嶺的雙眼前平息了下來,松開了手。
段嶺跪坐在地,不住咳嗽,干嘔,武獨站在他的面前,臉色陰沉,卻已不似方才怒火中燒。
“對不起。”段嶺答道。
他沒有撇清責任,他大可以全部推到牧磬頭上去,譬如送藥的時候被他拉著問長問短,又讓他幫著寫文章,答應給他賞錢……然而這一切說實話,都是自己想好的,包括如何解釋也是。
但他不想騙武獨,索性道:“你說得對,我想往上爬。”
“伺候你的新主子去。”武獨答道,繼而回房,摔上了門。
段嶺在廊下坐了一會兒,武獨顯然也有點意外,段嶺沒有解釋,這麼輕描淡寫地說“我想往上爬”,反而令他沒借口發火來。
片刻后,武獨又拉開門,朝段嶺說:“還不走?!”
段嶺:“……”
武獨總是動氣,但這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打雷下雨一般,十分爽快,第二次摔門的聲音已不如第一次聲情并茂,而是帶著外強中干的味道。
“我窮慣了。”段嶺抱著膝蓋,坐在廊前,隨口道,“也漂泊慣了,我不想遭人白眼,遭人背叛,我想決定自己的命。”
房里,武獨沒有說話。
段嶺又說:“我不想讓別人,來決定我什麼時候死,什麼時候活,怎麼死,怎麼活。我怕了,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段嶺回頭朝房里看,門摔完留著反彈的一道縫兒。
“所以我想往上爬。”段嶺說,“對不起,武獨。”
段嶺湊到房門前,從縫里朝內看,見武獨在昏暗的室內坐著,沒有說話,段嶺便推開門,陽光灑了進來,落在武獨的身上。
他一句話不說,轉身去打水澆花,照顧院里的植物。
“你這一生,會決定許多人的性命。”
一句久違的話在武獨的腦海中響起,久得他甚至已忘了那溫柔的聲音。
“死在你手下的每一個人,哪怕他們有一萬個不得不死的理由,隨著你的劍刺進去那一刻,生前的一切,都將煙消云散。可你呢?你手中握著這些人的生殺大權,可曾想過你自己?”
第50章 立足
今天不必再去買燒餅了,相府給他們送了吃的,比平日的菜肴更豐盛了些,還有一小瓶酒。這次武獨沒有再霸氣地掀桌,段嶺擺好菜,兩人都有點尷尬,段嶺等到武獨先動筷子,自己才跟著吃了。
“你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武獨突然說。
段嶺硬著頭皮,給武獨斟酒,武獨喝了,沒再說什麼。
當夜他依舊進房里來睡下,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武獨也沒趕他。翌日他看見武獨在院里打拳,站著跟他學了一會兒,武獨皺眉道:“還不去?”
段嶺便道:“那……我走了。”
他辭了武獨,朝丞相府里去,正式開始了他的伴讀生涯。先前對牧磬了解得不多,只覺是另一個拔都,收拾拔都這種類型的,他向來胸有成竹——千變萬化不離其宗,大抵“見怪不怪”四字足夠。
然而段嶺卻猜錯了,牧磬和拔都完全不同,拔都總是口不對心,牧磬卻是第一天就給段嶺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心直口快,且口無遮攔。
“王什麼來著,你叫什麼?”牧磬朝段嶺問。
“回稟少爺,我叫王山。”段嶺朝牧磬說。
先生咳了聲,牧磬卻完全無視了先生,朝段嶺問:“為什麼叫王山?可有用意?”
先生瞥段嶺,段嶺心想正讀書呢,你的話怎麼這麼多?先生卻道:“少爺問你話,你便答他。”
于是段嶺不想被先生看輕了,答道:“王,是易學里的坤卦,一豎隔三橫,乃是六陰;山,是三豎,乃是三陽,乾卦,王山的意思是乾坤。”
牧磬:“……”
先生:“……”
“那,為何不叫王川?”牧磬問。
“不為什麼。”段嶺答道,“少爺若喜歡,我改名叫王川也無妨。”
牧磬擺擺手,依舊讀書,先生正解書解到一半,牧磬又自顧自地朝段嶺問:“昨天回去,武獨發火了不曾?”
段嶺:“……”
先生只得又停了下來,想是總被牧磬打斷,早已習慣了,正好喝杯茶,段嶺便朝牧磬說:“沒有,少爺。”
“給你送吃的了麼?”牧磬又問。
這次段嶺摸到牧磬的心思,說:“送了,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牧磬朝段嶺擠了擠眼,想必心里得意。
先生又開始講經,過了片刻,牧磬又旁若無人地朝段嶺說:“武獨房里頭有什麼好玩的毒藥麼?”
段嶺心想在丞相府里當先生當真不容易,便簡短地朝牧磬說了幾句,牧磬平時玩伴雖多,卻頭一次遇上段嶺這樣的。尋常小廝俱是滿臉奉承,要麼就是陪著他一起玩鬧,抑或俯首帖耳,恭恭順順,問起話來因見識故,眼界也淺,只能當個跟班,沒什麼意思。
段嶺卻像一潭不見底的水,穩重,內斂,看那樣子還讀過不少書,有些見識,牧磬按捺不住好奇心,像是買了件新的玩物,非要把段嶺里里外外給弄清楚了才罷休。
然而一個上午過去,他對段嶺的興趣更濃厚了,午后,段嶺陪他玩了會兒蹴鞠。
昔日在上京讀書時,大伙兒沒事不是摔跤就是蹴鞠,兩項技能簡直出神入化,其中赫連博更是一把好手,常常博得滿堂彩,段嶺得了赫連博一身真傳,又有武藝打底,隨隨便便幾下便引得牧磬充滿了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