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大海,無邊無際……”
“這世上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有的人為打仗而生,有的人為當皇帝而生……”
“是爹欠了你,這輩子不會再有人來替你位置了。”
“人生苦短,活在這世上,便不得不去面對許多慘烈與殘酷之事。”
“你長大了。”
“你再說一句,爹就不走了,本來就不想走……”
“我兒。”
“你爹是不是死了?”武獨的聲音瞬間擊垮了這面墻,令段嶺的意識一點一點地回來了。
武獨又說:“你爹定想你活下去,見著他死了不曾?”
段嶺的瞳孔漸漸地有了焦點,眼前是武獨坐在門檻上,高大的身材像只獵犬,模模糊糊,有點像李漸鴻笑著朝他說話。
“你以為爹不在了嗎?”
李漸鴻溫和地注視著他,說:“我兒,爹一直陪著你。”
許多不相干的念頭涌進了段嶺的腦海,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天意使然,他竟是直到這時,才得知父親逝世的消息。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一瞬間便擊垮了他。
但這消息也來得恰到好處,沒有令他死在鮮卑山的懸崖下、落雁城的風雪里、岷江的湍流中,而是在這樣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在這樣一個月夜,得知了此事。
他沒有死,而是被武獨救回來了。
在此之前與他重逢的念頭,斷斷續續地支撐著他,走到了這個人的面前。
冥冥之中,李漸鴻的英魂仿佛用盡一切力量,讓這最疼愛的兒子在世間活下來。
哪怕顛沛跌宕,哪怕眾叛親離……他不想讓段嶺知道這一切,于是老天仍在庇佑著李家的大陳,他終究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并成功地回來了。
每一次他夢見李漸鴻時,都有人仿佛帶著某種緣分與天命,來到他的面前。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剩下一臉不解的武獨,段嶺的神智漸漸回來。
“想想清楚。”武獨最后說,“人生在世,總要死的,好死不如賴活著。”
武獨起身,回入房間,關上了門,熄了燈,月夜下,段嶺孤零零地躺著,這時候鼻子才抽了抽,眼淚如同開閘一般地涌了出來。這是他這輩子最無助最悲傷的時候,他掙扎著爬回房里去,用墊在地上的袍子捂著臉,把臉深埋在膝前,嗚嗚地哭著。
他還記得那時候父親送他上學堂,站在窗口看他,舍不得走,自己催他快點走,免得被同窗笑話和議論。
他帶兵出征的前一夜,他們最后分別時,父親還說:“你說,你不恨我,你原諒我了。”
那時段嶺還不答應,要與他擊掌發誓,其實他又怎麼會恨他?還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期盼著他來,并執著地相信,他總有一天會來,他們會相依為命,就像李漸鴻跋山涉水,歷盡磨難也要找到他一樣,他始終在等著自己遲到的父親。然而他僅僅陪伴了自己如此短暫的光陰,連聲告別也不曾有過,便匆匆而去。
人生苦短——他終于明白了這四個字。
門突然被打開,武獨提著燈朝他臉上照,段嶺滿臉淚水,抬頭看,武獨實在是無可奈何,一臉煩躁,撬開他的嘴,把一碗藥給他灌下去。
段嶺喝完那藥后,睡意襲來,側身躺下,意識里一片混沌,想必是安神的湯藥,令他無暇再去想傷心的事了。
翌日清晨,段嶺醒了,武獨打著呵欠,用過早飯,觀察段嶺片刻,見他依舊種花,澆水,不再起尋死的念頭,便說:“是非好歹,說也說了,你再尋死我也不管了,要死出去死,莫要麻煩我再處理一具尸體,懂麼?”
段嶺看著武獨,武獨站在廊下,突然覺得段嶺有點煩人,心里又有股說不清的情愫,是同情可憐他,又有點敬佩他,想必一路上受了不少苦。
“把房里收拾一下。”武獨說,繼而換上規整衣裳出去了。
段嶺脫了鞋進去,給武獨收拾了房間,午后又沒飯吃,他便坐在廊前,看著碧空如洗,外頭的蟬叫了起來,許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前因后果,過往也隨之粉碎。
“人生在世,總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哪怕赴湯蹈火……”
可他能做什麼?
初夏的風掃過來,沙沙作響,葉子帶著光斑,在他身上晃來晃去。
如果問他現在想做什麼,段嶺只想知道李漸鴻埋在哪兒,好去和父親說說話。
他坐著發呆,想郎俊俠下的那毒,他一次次面臨死亡,卻都活過來了,接二連三,每一次都沒死成,他還能再去尋死嗎?
是離開西川,浪跡天涯,隱姓埋名,當一個無人認識的人?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切,也許一直到死,他都無法對此釋懷。
不走,又能做什麼?留下來?
李漸鴻是怎麼死的?他在什麼地方犧牲了?
段嶺坐了一個下午,終于慢慢地想清楚了,他不能就這麼死了,或是走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雖然這些事對他來說難度不亞于移山填海,然而現在已沒有父親在保護著他,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能靠自己了。
走到哪算哪吧,段嶺心想什麼時候實在撐不下去了,反而是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