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去哪兒呢?夜中西川全城靜謐,巡夜士兵經過,段嶺躲在一條小巷的深處,警惕地窺探著外面。
皇宮在哪里?段嶺心想,這樣下去不行,難不成要偷偷摸摸,一路見墻爬墻地進到金殿上去嗎?得找個合適的人帶話,可是帶什麼話呢?
玉璜沒了,唯一可遞交的信物就只有這把匕首,李漸鴻是見過的,謊稱自己是使者?能將匕首送到父親面前去,讓他看見嗎?那天他只是看了一眼,還記得嗎?應當是記得的。
段嶺緊張得一夜未曾合眼,清晨疲倦無比,腦子卻十分清醒。
春日里西川集市上熙熙攘攘,段嶺餓得頭暈眼花,從小巷里偷偷出來,見有人打量著他,便加快了腳步,在街上吃了一大碗紫蘇餛飩,決定去皇宮前碰碰運氣。
若實在不成,便學著在落雁城那般,謀個差事,在西川暫時棲身,再慢慢地想辦法。
“讓道讓道——”
有人過來清路,牧曠達的轎子沿著街過,百姓們習以為常,段嶺卻遠遠地站著看,牧曠達果然還活著。
午后時,段嶺在皇宮外徘徊,揣著他唯一的信物,那把拔都給他的骨制匕首。
“請問。”段嶺問。
街外的守衛打量段嶺,卻不說話。
“陛下在宮里嗎?”段嶺又問。
得不到任何回答,守衛顯然早就習以為常,段嶺伸手朝懷里摸了半晌,守衛頓時警惕起來,打量段嶺。
“走!”兩名衛士拔刀,段嶺忙退后幾步,說:“我有一件東西,要呈予陛下!”
“什麼事?”內里又出來一人,背后跟著再兩名衛兵,那人顯然是個小隊長,問:“叫什麼名字?”
“段某。”段嶺答道,且雙手將匕首遞呈過去,說:“物歸原主,還給陛下。”
隊長奇怪地打量段嶺,說:“哪兒來的?戶籍紙呢?”
“我從鮮卑山來的。”段嶺說,“不是西川人。”
隊長說:“住什麼地方?留個地址,回去等著。”
“我在這兒等吧。”段嶺如是答道,畢竟他也沒有落腳之處。
隊長又說:“陛下不在宮中,你等也無用。”
段嶺心中“咯噔”一聲,心想糟了,爹不在?!他要開口問去什麼地方了,卻料想不會得到回答,萬一隊長把東西交給了別人怎麼辦呢?他記得李漸鴻說過,自己還有一個四叔……應該不會落到宰相手里,牧曠達興許也不知道這匕首的意思。
“什麼時候回來?”段嶺問。
“不知道。”隊長答道。
段嶺站到街頭的箱子后面,朝皇宮后門口張望。
日漸西斜。
段嶺站得累了,換了一只腳,倚在箱子前朝外看,每一個出宮的人,是太監,是侍衛,是宮女,都帶給他些許希望。他們卻又來去匆匆,不多逗留。天色漸晚,得找個地方湊合一夜,方才來時經過楓水橋,看那橋下似乎可睡。
父親去了什麼地方?段嶺左思右想,見皇宮里頭已點起了燈,薄暮暝暝,他決定還是先走,明日再來。
又有人出來了,那一刻,段嶺震驚無比,半晌挪不動步。
“人在哪里?”郎俊俠的聲音說。
郎俊俠換了一身華貴的袍子,幾乎不是段嶺認識的那個人了,那天在瓊花院里匆匆一見,郎俊俠淋成了落湯雞,但就在當時,段嶺尚且有種撲上前抱住他的沖動。
而如今,再見面時,郎俊俠一身暗紅間黑的武袍,襯得肩寬腰健,身材挺拔,腳穿一雙黑色武靴,頭上戴著頂黑色的帽子,帽下垂著紅色的細繩,嘴唇溫潤,眉毛濃黑,腰畔佩三尺青鋒,藏于鞘中,猶如一塊完美無瑕的玉璧。
段嶺尚且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打扮的郎俊俠,顯然是當了官,他忐忑無比,想起瓊花院之事,躲在箱子后,一時間不敢上前。
逃出來時,他曾無數次地想過,那天郎俊俠為什麼要帶走自己,為什麼他什麼也不說,耶律大石口中,那個背叛的人是不是他……但他執拗地相信,不會。只因那天在瓊花院時,郎俊俠的一個眼神。
“段嶺?”郎俊俠的聲音道。
郎俊俠轉過身,面朝段嶺躲藏的方向。
段嶺心臟狂跳,看著郎俊俠四處找尋,又問守衛,守衛一臉莫名,答話時卻十分恭敬。
郎俊俠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腰側系著一枚碧玉腰墜,腰帶也換成了暗金扣的,身上武袍繡有云紋、虎形,在夕陽的某個角度照射下微微地發著光。
真好看,段嶺心想,從前郎俊俠總是一身青袍,幾乎從未見過他穿侍衛服的樣子。
“段嶺!”郎俊俠仿佛知道他就在附近,焦急地說,“出來!我知道是你!相信我!”
段嶺忐忑不安,還是站了起來,郎俊俠不經意地回頭一看,兩人對視的一瞬間。
段嶺登時紅了眼眶,郎俊俠上前一步,段嶺下意識地退后,郎俊俠追上來,抓住他的手,狠狠把他抱在懷里。
“郎俊俠……”段嶺哽咽道。
郎俊俠閉上雙眼,沉沉地吁出了一口氣,仿佛花光了畢生的力氣,段嶺反手抱著他的背,突然想起那一天大雪紛飛,他受了傷,趕回來接自己的時候,也是這麼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上,似乎筋疲力盡。
京城的一間宅子里,郎俊俠回入,關上門,段嶺忐忑地看著他,帶自己過來時,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段嶺知道如果郎俊俠真的要殺自己,再怎麼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