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女狼狽不堪,在麥田中走丟了好幾人,蔡閆便背著段嶺,找地方休息,又有人回去找同伴。
“元人來了——!”一聲尖叫劃破了天空,“快走——!”
瓊花院內的女孩多少會些武功,能抵擋一陣,然而元人駕馭奔馬,又個個體格精良,以逸待勞,她們連番逃亡,顯然已筋疲力盡,箭矢、陌刀、飛索輪番下來,簡直難以招架,聽得元軍來時,眾女竟是紛紛棄了段嶺與蔡閆,喊道:“你們先走!”
蔡閆痛吼一聲,要拔刀上去硬拼,卻被丁芝一把揪住衣領,拖回來。
“你哥要是還活著。”丁芝注視蔡閆的雙眼,冷冷道,“必不會想你在此處赴死。”
蔡閆喘了幾口氣,丁芝又說:“走!”
蔡閆上前,背上段嶺,與丁芝逃進麥田深處。
遠方傳來慘叫聲,又有人被射殺,丁芝不住回頭看,幾番忍住了回去營救的念頭。
段嶺昏昏沉沉,在蔡閆背上顛簸,丁芝護著他們一路逃到麥田盡頭的湖畔,那里有一艘小船,還有一間小屋。
“沿著這個湖,一路往東南方去。”丁芝說,“逃進山里,你們就安全了。”
丁芝解開碼頭上的繩索,遠方傳來喊殺聲,元兵快馬加鞭,已追上了他們。
蔡閆將段嶺放在船上,丁芝卻將船拉回來,藏在草叢中。
“不要出來。”丁芝極低聲說,“千萬不要出來……”
蔡閆:“……”
丁芝與蔡閆對視,片刻后溫柔地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蔡閆的側臉。
“不……”蔡閆眼里滿是淚水,丁芝卻捂住了他的嘴,讓他躺在段嶺身旁,繼而轉身,懷揣匕首,奔向屋前。緊接著,遠方傳來元軍的慘叫聲,連著好幾聲,突然一下又靜了下去。
那靜謐之中,傳來丁芝的一聲慘叫。
段嶺猛然睜開眼,眼中滿是恐懼,剛要起身,卻被蔡閆緊緊按住,過得許久,丁芝完全沒有聲音了。元軍策馬幾個來回,在岸邊搜索,只找到斷去的草繩,繼而大聲喝罵,又沿著湖邊追去。
蘆葦蕩鋪天蓋地,在風中飛揚,太陽下山之時,湖面被映出一片血紅色,波光粼粼。
天空猶如被洗過一般的藍,空氣里飄揚著枯草的氣味,白云飄來,長天遼闊。丁芝的尸體在水里散發出煙霧般的鮮血,披頭散發,全身赤裸,睜著雙眼,瞳里倒映著塞外秋日的蒼穹。
一日后。
“喝點水。”蔡閆低聲說。
段嶺發著抖醒了,不住咳嗽,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房內,蔡閆喂給他草藥,再為他解開繃帶包扎。
“這是什麼地方?”段嶺問。
“村子。”蔡閆簡短地答道,“藥戶村,三天。”
這是鮮卑山東南段的一個村落,內里住著十余戶人,世代挖藥為生,段嶺喝下藥,稍稍好了些,看見蔡閆的眼神,問:“她們呢?”
“走散了。”蔡閆答道。
午后,秋風吹來,映著無數樹葉的光影,在窗門上沙沙作響,熾烈的陽光下氣候干爽,猶如一場不真實的夢,段嶺重重吁了一口氣,躺回床上。
“有我爹的消息嗎?”段嶺掙扎著下床。
“不知道。”蔡閆說,“來不及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段嶺與蔡閆對視一眼,蔡閆說:“先把病治好,再設法回南方去吧,你回西川,我回中京。”
段嶺又緩了一會兒,已能下床走動,摸了下胸口,發現玉璜沒了。
蔡閆則坐在門外,一動不動。
糟了,段嶺暗道丟到哪里去了?萬一路遇陳軍來援,才有信物,他摸遍自己全身,始終找不到玉璜。
“你在找這個?”蔡閆拿出玉璜,朝段嶺說。
“謝謝。”段嶺如釋重負道,將玉璜佩戴好,蔡閆又說:“劍也給你帶著,可惜劍鞘丟了。”
“不打緊。”段嶺對劍倒是執念不大,他看了一會兒蔡閆,突然朝他跪下,蔡閆忙伸手來扶,說:“別!你是太子!”
“謝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段嶺說。
“你爹教我武藝,為的就是保護你。”蔡閆說,“大家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不是為的感情,而是你的……”
段嶺沉默良久,蔡閆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最后方道:“身份。”
段嶺點點頭,嘆了口氣。
不多時,有人回來了,蔡閆便出去朝人打聽外頭戰況,來人回答遼國的增援的到了,上京雖然千瘡百孔,卻終于回到了遼國手中,至于元軍去了哪里——不知道。
“陳國的軍隊呢?”蔡閆問。
“已經回去了。”那老參客答道,“回去嘍——先是大虞,又是大夏,又是大陳,再是大遼……世事變遷,你方唱罷我登場吶——”
回去了?段嶺心道,父親應當是沒找到自己,想必是走了。也好,否則太危險了,但他真的就走了嗎?說不定還在找他。
那夜段嶺抱膝坐在門前,看著秋夜繁星,不禁又想起了父親。
這會兒他一定急死了,段嶺心想,可是又能怎麼辦呢?試著現在出去?不成,萬一遇上元軍的大部隊,只會更危險,窩闊臺吃了敗仗,沿途一定會燒殺劫掠。
世事變遷,白云蒼狗,人間的一切在深山這與世隔絕的村落里,仿佛變得無比遙遠。段嶺聽父親提到過,被追殺那會兒躲進了鮮卑山深處,郎俊俠的家,想必也是現在他這樣的心情吧。
“睡吧,風涼。”蔡閆說,“外面打成這樣,不知死了幾十萬人,這村子里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