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嶺不大好意思,李漸鴻卻解下腰畔一把佩劍,說:“給你的。”
段嶺抽出那口劍,問:“哪來的?”
李漸鴻答道:“朝一位老朋友‘借’來的,來,爹先教你幾招劍法。”
從前段嶺成日纏著郎俊俠教他用劍,郎俊俠拗不過,便只授他抽劍、點、格等幾式簡單的,現在李漸鴻帶了劍來教他,段嶺簡直求之不得。
“抽劍式與點、格,你是會的。”李漸鴻低聲說。
“嗯。”段嶺答道。
“現在教你‘挑’‘刺’‘旋’‘絞’。”李漸鴻說。
李漸鴻教了幾招分解式,問:“記住了麼?”
段嶺點頭,李漸鴻又說:“現在放下劍,咱倆換用掌。”
李漸鴻化劍式為掌式,段嶺突然發現,分解以后居然就是那天李漸鴻教的那套掌法,李漸鴻教得非常認真,不厭其煩地讓段嶺反復打,片刻后又換成劍,再換掌,如此融匯貫通。
段嶺打得磕磕碰碰的,經常學了前忘了后。李漸鴻輕輕一勾,錯步,示意段嶺跟著自己的步法走,父子二人轉身,送掌,回劍,李漸鴻遙遙一掠,劍光如水。
那身法瀟灑至極,李漸鴻打拳時神情更是十分專注,再回身,抽劍,推掌,段嶺不禁看得出了神。
李漸鴻笑了起來,摸摸段嶺的頭,說:“再來。”
段嶺學著李漸鴻,連環劍——掌——劍——步。
“很好。”李漸鴻說,“悟性極高,注意要訣。”
劍法說到底就是無數拆開招式的組合,段嶺先前一直沒怎麼注意,現在李漸鴻一從基礎講起,段嶺便覺得武術里頭大有乾坤,竟絲毫不少于讀書做學問。
足足兩個時辰后,李漸鴻方收功,段嶺也一身汗水。
這兩個時辰里,除了教他劍法,別的事李漸鴻竟是一句未提,直到臨走時,李漸鴻才說:“夜深了,趕緊回去睡下,爹這就走了。
”
“別啊。”段嶺失望地說,李漸鴻卻已飛身上墻,在梧桐樹后消失了。
段嶺:“……”
辟雍館內一下就放假了,為避戰火,隨時集合,學生們都不用再集中上課,避免萬一有石頭飛進來,一死死一群。但祭事堅持大家都留下來——畢竟回家也不比留在館內安全。
國家危難,學生們抱著五分憂心,卻因不用上課而又平添了五分欣喜,唯獨蔡閆終日眉頭深鎖,連帶著段嶺也陪著唉聲嘆氣。
“我擔心那傻子。”蔡閆終于忍無可忍,說,“你擔心什麼?”
段嶺沒敢說擔心他爹,事實上李漸鴻那身手,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問蔡閆:“傻子是誰?”
“我哥。”蔡閆說,“庶出的哥哥,成日掏心掏肺地對人。”
段嶺安慰道:“不要再想了。”
蔡閆在房中走來走去,說:“我想出去看看。”
段嶺放下手里的書,說:“別,太危險了。”
忽然間外頭響起一聲巨響,元軍開始攻北門了,巨大的巖石砸向城墻,北門城樓卻甚高,石頭投不過來,大家匆忙跑出去,充滿恐懼地看著遙遠的北門發出巨響。
“別怕。”段嶺說,“石頭扔不過來。”
緊接著又是一陣流彈,這一次飛進來的,卻不是重物,像是什麼包袱,一下天女散花般落進北門中,十余個包袱掉進了辟雍館里,落地時還全是血,頭盔叮當亂響。
瞬間辟雍館內響起驚慌的大叫,那是血淋淋的人頭!還戴著巡防司的頭盔,脖頸下血肉模糊,少年們喊聲不絕,蔡閆差點就要吼了出來。
“叫什麼?!”祭事一聲怒吼,全部少年都靜了。
“頭都撿起來。”祭事恢復鎮定,心平氣和地吩咐道,“送到廳內。
”
少年們戰戰兢兢,將死人的頭顱提著頭發,交到廳堂內,朝筐里一扔。段嶺倒是膽子大,用捧著的。
祭事集合所有學生,在廳堂中直排出去,朝筐中頭顱拜了三拜,再著司業送回巡防司去。轉身時,段嶺看見祭事的眼神,許多事仿佛無須言說,便已銘刻在他的心里。
晚飯時,少年們都心事重重,仿佛生怕有什麼東西從城外飛下來,將他們直接砸死,祭事今日卻是一如既往,朝眾人說:“回去早點睡下,不會有事。”
入夜后,整個辟雍館內一片死寂,無人說話,幾乎沒有燈,烏云蔽月。段嶺摸黑起來,從榻下摸出一把劍,偷偷出門去。
“上哪兒去?”蔡閆在黑暗里說。
“睡不著,起來走走。”段嶺答道。
“我陪你。”蔡閆起身道,段嶺忙說不用,蔡閆便不堅持,依舊躺下。
蔡閆輾轉反側,片刻后亦睡不著,便起身推門出去。
“段嶺?”蔡閆不見段嶺,一陣緊張,赤著腳四處找尋。
轉過回廊,突然聽見段嶺的聲音,后院里頭一盞燈支在墻頭,照著一個身高近九尺的高大男人,撐著自己的膝蓋,躬身下來,幾乎與段嶺貼著臉在說話。
“你什麼時候打跑他們?”段嶺問。
“等立秋。”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為什麼?”段嶺問。
“秋季是金的季節,主兵殺之氣。”李漸鴻答道,“是殺人的好時候。”
段嶺:“……”
“還有一個半月。”李漸鴻說,“走起,把昨天教的再練一次。”
段嶺只得撿起劍,他很想念李漸鴻,但父親來了,卻很少與他閑聊,只是督促練劍。
“不學行不行?”這個時候,段嶺只想和李漸鴻坐下來,倚在他懷里和他說說話,哪怕什麼也不說,只要李漸鴻在,他就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