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閆坐起身,遠遠地看。笛聲艱澀,像是一個初學指法的人在一邊想一邊吹,吹得不忍卒聞,還伴著些許口水堵著吹孔的聲音。
蔡閆:“……”
段嶺:“……”
“相見歡?”段嶺總算聽出來了,說,“是相見歡!”
蔡閆一手扶額,哭笑不得道:“這是我聽過的最難聽的曲子。”
外頭那人一邊吹,段嶺一邊替他難受,恨不得代他吹完算了,那笛聲卻絲毫不解風情,吹得更是起勁,大有自娛自樂的意思。
“這誰啊。”蔡閆簡直全身起雞皮疙瘩。
段嶺:“……”
段嶺猜到是誰,卻忍不住地好笑,實在不敢說。
“別吹了!”隔壁房中,赫連博終于忍無可忍,推窗怒吼道,緊接著把一個花盆扔了出去。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蔡閆大聲道。
笛聲終于完了,段嶺卻不關窗,蔡閆說:“睡罷睡罷,明天還得早起。”
段嶺便蓋好被子,安靜地蜷縮在被里,閉上眼睛,想著李漸鴻。在夢里,一枚落花慢慢地飄落,從窗外打著旋進來,落在他的枕邊。一枚石子打在窗格上,發出輕響,窗子便自動關上。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知之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靜……”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辟雍館由四位官員監管。祭事是個胖胖的和藹中年人,乃是館內凡事統領,兩名司業督管學業;一名館丞掌判學生提出的要求,諸官員直接向南院負責,乃是上京培養學子的最高機構。
館中又有數名五經博士講書,以及助教若干,從祭事到助教,俱是有品級的遼官,卻也都是漢人,學生們在走廊上遇見,都得站定,恭恭敬敬行禮。
“嗯。”每逢此時,或祭事,或博士便會點點頭,然而這聲鼻音里又有些許差別,聽得出碰到漢人時是“嗯”而看見遼人時則是“唔”。
新的生活開始了,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從“三人行必有吾師”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夏天的陽光沒有改變,同窗也沒有變,段嶺卻覺得一切都已天翻地覆的不同。
除了讀書作文章,辟雍館里還要習練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御車早已不學,便改為騎馬。每日清晨段嶺便要起身,到校場外去集合,晨起先練射箭。從前陳國大多不教騎馬射箭,奈何遼國尚武,重文才更重武略。
第一天騎馬,便有學生摔折了胳膊,鬼哭狼嚎地回去了,段嶺看得戰戰兢兢,生怕被馬蹄踩成肉餅,幸而先前李漸鴻教過他上馬,一翻身,上去了,穩穩當當。
“不錯!”教頭說,“騎過的,下來!你上!”
蔡閆上去了,那馬兒一陣亂動,害他摔了一跤,甚是狼狽,段嶺忙上前把他扶著回去。正在此刻,外頭有人進來,小聲說了幾句,教頭一怔,便去找祭事,剩下廊前一眾交頭接耳的年輕人,與一匹莫名其妙的馬。
“不學了嗎?”少年們叫苦不迭,肩酸腰痛,紛紛活動手臂,巴不得快點回去躺著。
遠處發出隱隱約約的悶響,外頭街道上,似乎有馬匹快速經過。
“發生什麼事了?”段嶺問。
蔡閆也不知道,不多時,祭事進來,臉色不大好看,說:“今日課程全部先停了,都回房去待著,沒有通知,不要出來。”
少年們嘩然,司業卻板著臉道:“做什麼?”
馬上又靜了,祭事先行一禮,少年們同時回禮,排隊出去,今天學業便算到此結束。一回房,學生們串門的串門,議論的議論,赫連博過來找段嶺,朝他招了招手。
“怎、怎麼?”赫連博看著段嶺,意思是“你知道嗎?”
蔡閆站在院子里,用濕冷毛巾敷臉,說:“可能要打起來了。”
話音未落,遠處又是一聲悶響,段嶺嚇了一跳,學生們各自大叫起來,段嶺便拉著赫連博,說:“到這里來!”
赫連博會意到院角里去,躬身撐著膝蓋,段嶺踩著赫連博的背爬上墻去,接著是蔡閆,兩人再合力將赫連博拖了上去。三名少年沿著宿舍的屋頂再攀上一層,從勾檐躍上正廳屋頂,登高望遠,城內平房一覽無余。
遠遠的,上京城外有巨石飛入,接二連三的聲響正因此而來。
“打起來了!”赫連博興奮地說。
“打起來了。”蔡閆眉頭深鎖,說,“是元人?已經打到城下了?”
段嶺:“……”
他想起父親與耶律大石的一場談判,事情似乎全在李漸鴻的掌握之中,只不知現在他在哪里?
“打起來了。”段嶺心情復雜地說。
更多的巨石飛了進來,巡防司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內分散,如同分岔的河流,延向四面八方,前去各個城門防守。段嶺想起蔡閆的哥就是巡防司使,便安慰道:“你哥武藝高強,不會有事的。”
蔡閆“嗯”了聲,點點頭,赫連博也發現自己興奮過頭了,拍拍蔡閆肩膀以示安慰。
“再爬高點看看。”段嶺說,“北門不知道如何。”
三人沿著房頂一溜過去,爬上書閣,書閣足有三層,他們騎在欄桿上,朝遠方眺望。
這下看得更清楚了,城外烽煙四起,城門處調兵遣將,聚了不少元軍。
“你說守得住不?”蔡閆朝赫連博問。
赫連博搖搖頭,蔡閆又問:“你們是和元人打過仗的,他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