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回事》第31章

“我?我求爺爺告奶奶的想辦法去馬來西亞。”

“媽的,為了你,我,我差點去偷渡!”他走近我,咬牙,“讓你跑!”一記耳光,響亮的落在

我的臉上,火燒火燎。

我沒有撫臉,以閃電的速度回手一掌,清脆的摑上他的左頰,“讓你不信我!”

兩個人對視,然后,吻的天昏地暗。

“減肥減過了。”他扯開我的浴衣帶子,又捏我頰上的肉,手指用力。

“大概是那邊天氣太熱,影響食欲。”我心不在焉的回答,手指撫弄開他的衣扣。

“幾乎天天下雨,還熱?平均氣溫也比北京的夏天低好幾度……”他忽然住口。

中央臺的國際頻道,每天準點播報世界各大城市的天氣情況。有個人,在北京,每天按時收看,

只關注吉隆坡。

我直視他,看進他的眼睛。

“上床去!”他抓住我的肩讓我轉身,用力推我。

我被推得腳步踉蹌,有水樣的液體從眼中漾出。我趴在床上,把臉和水都藏在臂彎里。

他側身躺在我身邊,食指和中指像兩條腿,一步一步,踮著腳尖從我的后頸沿著脊椎向下踱。

“別玩花樣!”我甕聲甕氣的警告。

他搖我的胳膊:“你先來。”

當然明白他的用意。我不敢抬頭,現在,我一定雙眼通紅像微醺的兔子。

“……其實,我……并不在意……”他囁嚅。

“我知道……”

有些話,不需要語言也能傳達。

因為我終于懂得: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滅掉,愛情就會閃亮到最后。

<10end>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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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19日 星期一

昨天早上,我失魂落魄的從派處所回到家,他竟然在房里!

一個我正在千辛萬苦尋找的家伙,突然出現在面前,對我的心臟真是一次考驗。

我想起來,他媽媽好像是說過,他有在門口腳墊下面藏備用鑰匙的習慣。

這個笨蛋,現在誰還敢這樣?地球上的賊都知道了。

回想起一整晚加一個清早的慌亂與心悸,我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他也毫不示弱,回我的那巴掌

比我更狠。

這也算公平。像兩年前那個冬夜,打完我們便吻在一起。吻得很深很久,幾乎窒息,似乎要補回

這一個月所欠下的。

疼痛之后是甜蜜。

“我要看著你的臉。”他吻我,也撫摸。

“隨便你。”我合作的平躺,微笑。

他跪在我的兩腿間,人很有耐心,手指也很溫柔。

我仰視他的臉。他的下巴明顯變得尖細,像椎。忽然心疼,椎仿佛刺進了心臟,“你在大馬,是

不是病過?”

“嗯。”簡單的回答,似乎不想再提。

“怎麼回事?”

“被一個混蛋氣得肝氣郁結。”他惡狠狠的俯視我,手掌撫上我的左胸,“再不信我,就剖開這

里看看,到底裝著什麼狼心狗肺。”

他開始沖撞,在某一時刻叫出聲:“……卓越……”

這個咒語,對我永遠靈驗。可以讓我歡樂著哭,也可以讓我疼痛著笑。

“那我也要看著你。”我扳他的肩。

“好好好,聽你的。”他順從的翻身,輕輕的笑。

把他的腿壓至胸前,我扶著他的膝蓋,惡聲惡氣的威脅:“再敢跑,打斷你的腿!”

我抱著他,把他圈在懷里,固定在身上。

他問我為什麼要說偷渡:“遵守法紀、光明正大的去不就得了?”

我給他講我的兩次沖動,一次襲警,一次罵雞。給他講我找不到他,怎樣厚著臉皮去找人,求團

長,求片兒警。

他笑得渾身亂顫,笑出了眼淚:“小時候沒人教過你嗎?和家里人失散了,要站在原地等。

一定

會有人回來找你。”

“你會回來嗎?要是我不打那個電話。”

“會。你相信嗎?”

“信。” 今后再不會懷疑你。

今天早上,我去團里上班,他去他們團找領導談合同延期。

臨分手,我拉住他:“口氣要強硬,就是不能延。記住了?”

“你祥林嫂還是唐僧啊?”他掙開我扭頭就走。

我并不是很放心,以他的好脾氣,他們團長幾碗迷湯就能把他灌暈。更何況,借調是團里對演奏

員的肯定和信任,處理不好就要被罵不識好歹。

晚上下班回家,他說他和團領導談了,只能讓一小步,合同延至9個月。我還能說什麼?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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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19日 星期一

我恨死我自己。卓越囑咐我態度要強硬,我還信誓旦旦說大話。一見了團長,我就老實了。老人

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完樂團的榮譽又說我的能力,把我逼得無話可說。

最后,我只得說:“團長大人,我正熱戀呢,特上趕著的那種,迷人家迷得要死要活。我要一松

勁,說不定就得讓人給踹了。您這不是耽誤我終生幸福嗎?”

團長氣得直笑,說:“小秦你別給我耍花樣。這樣吧,先延到9月份。到時候那邊可能已經聘請

到自己的小提琴手了。”

我只能同意。

晚上跟卓越說了這事,他咬著我的耳垂不說話。

我推他:“你有話直說。要不然我可打噴嚏了。”

“你想聽什麼?距離產生美的愛情箴言,還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集體主義精神?我現在是調頻

立體聲,歡迎選臺。”他嬉皮笑臉。

其實,除了“窩囊廢”這三個字,我再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自己。一年變成9個月,唉,這就是

我強硬爭取的結果。

“有沒有罵人臺?”我問他。

他握住我的肩,和我對視,一本正經的說:“有。”說完就猛然推開我,翻到沙發后面,大聲說

:“你個窩囊廢!笨蛋!”

他一級戰備的盯著我,隨時防備我撲過去。我已經笑得直不起腰。

他真的懂我。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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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2月16日 星期一

秦霜是14號早上到的,胖了一點,在床上還是很瘋。

他給我的禮物居然是一條機場免稅店的Salem Menthol。他對我抽煙的態度總是曖昧不清,我吸

煙時他會撲上來搶,有時又會買了煙送到我手上。

我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矛盾,只在心里得意著。

他瞪眼:“你別以為我是為了討好你就跟國際禁煙運動唱反調。這只要40馬幣,我小市民,我貪

便宜行不行?”

今天開庭。受傷警察的單位給他開了一份當晚正在執行公務的證明,所以是輕傷害和妨礙公務罪

兩罪并罰。

判了一年監外執行,其間不得離境,每月還要到戶口所在地的派處所匯報情況。

秦霜說:“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就一年嗎?大不了你每月到派處所報到,我每月找你報到。”

從法院回家的路上,一輛奧迪A6斜刺里沖出來,差點別到我們的富康。

好不容易穩住車子,我搖下車窗沖A6的司機吼:“你給我靠邊停下!”

A6停在前方不遠處的緊急停車帶,司機開門下車,驕傲又窮橫的回首。是個穿海軍軍裝的年輕水

兵。

我擰身要下車,秦霜抓住我的手臂,用眼睛提醒我。我又怎麼能不記得:一年之內,不能惹事兒

,否則立馬就得進去。

如果那樣,一年的意義就要發生變化。

“你別管。”我甩開他的手,迎著那個水兵走過去。心在暗笑。

“車本兒呢?把你車本兒給我!”我兇巴巴的把手攤開,伸向那個水兵。

他愣了一下,不解的問:“憑什麼給你車本兒?你又不是交警。”

“卓越”他站在我身后叫,失望和氣憤不加掩飾的寫在臉上。

“以后小心點,別以為掛個軍牌就把奧迪當坦克。”我交待一句轉身就走。

小水兵有些意外,已經豎起刺準備迎接堅果,沒想到砸來一團棉花。

回到車上,我向秦霜解釋,說我只是逗著玩兒,說我從現在起夾著尾巴做窩囊廢。

他撇嘴,口氣卻明顯的輕松:“你心狠手辣,我兩年前就領教了。”

我了解他的擔心。那是一種會在我心里發酵的物質,能讓我整顆心都起化學反應,酸酸甜甜泛起

酒泡,人也變得醺醺然。

晚上,一幫同學和朋友在凱萊聚會,慶祝我不用吃牢飯。

一個沒看住,秦霜又被人灌多了。我扶他,他就勢趴在我懷里咕咕噥噥,沒人聽得懂他說的是哪

國鳥語。

我問他想不想吐,他捂著嘴點頭。我半拖半抱的把他弄進洗手間。

一進門,他就咯咯笑著把我拖進一間廁格,閉著眼睛說:“吻我。”

“你真喝多假喝多?”

“快點兒。原影重現。吻我。”他催促著,睫毛輕顫。

兩年前,在這個洗手間,我們第一次接吻。

我攬住他,貼上他的唇。

我們那個吻,根本就不能算原影重現。因為已經和兩年前有了本質區別。

這次吻得太深,太投入,以致全身的火都被點燃,身體已經糾纏在一起,連呼吸都變了節奏。

的手已經伸進我的褲子里,我猛然推開他:“不行!在這兒不行!”

我們不再說話,各靠一扇板壁喘粗氣,調勻呼吸。

“如果不用偷偷摸摸,就完美了!”我輕聲嘆息,指的不只是一個吻。

“可以啊!我敢當著大家的面吻你!”他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卻故意斷章取義。

“得了吧你。就算是一男一女,大廳廣眾之下接吻也夠出格的了。這可是中國。”我拉他,“走

吧,該有人找咱們了。”

“為了太陽,我才來到這個世界!”他背巴爾蒙特的詩句,意有所指。

真拿他沒辦法。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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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2月16日 星期一

14號早上到北京,乍暖還寒。

我卻坐在他身邊熱得臉直發燒。他也一樣,連耳朵都紅得透明。

我們只愿意把原因歸結到車內的暖風系統上。

他要我幫他點一支Salem Menthol,說薄荷比較清涼敗火。我點燃一支,自己吸一口,再拿在手

上讓他吸一口。

這個騙子!兩個人一遞一口的抽著薄荷煙,我不僅沒覺著涼快,反倒越抽越熱,連氣都快喘不勻

了。

這破Salem Menthol,虧我還幫他在機場免稅店買了一條。

我一向反對吸煙,但又不想逼他,心里特別矛盾。擔心他的健康,也擔心他的心情。只能時不時

賣賣矛,抽空再吆喝幾聲盾,紅臉白臉全由我一個人唱。

也許,那帶著薄荷清涼的吻,對我太過誘惑。

卓越的案子判了,幸虧是監外執行,一年也就不算什麼。只要他在這一年之內安分無事。

回來的路上,他和一個開軍車的海軍士兵發生了爭執。錯雖然不在他,但他的沖動卻令我心驚。

“車本兒呢?把你車本兒給我!”

我站在他身后,聽他火冒三丈的大吼,心狂亂的跳。只要他動手,他就要失去一年的自由。

這麼沖動,這麼不計后果,他難道什麼都不在乎嗎?

我叫他,忍無可忍,氣憤,更失望。

他轉頭看我,往回走,似乎笑了一下,有一絲奇怪的意味。

發動車子的瞬間,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迅速的,他的唇掃過我的唇。

“我就是逗逗悶子,不會惹事兒的。我現在就是一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窩囊廢。”

“那你要人家車本兒干嘛?”

“呵呵。要過來我替他撕了。車技那麼差,讓他再考一個去。”他得意的笑,轉而又變得認真,

“你別擔心,這一年我鐵定老老實實的。越獄比偷渡的難度系數高太多了。”

偷渡?哼,還是先學游泳吧。他親口說的,初二以后他就再也沒進過游泳館,根本是個旱鴨子。

他們樂團待他不錯,沒有開除他。一幫朋友和同學借機又在凱萊的運動餐廳腐敗。

我裝醉把他騙到我們初吻的那個洗手間,要他原影重現。

那個深吻差點讓我們失控,因為感覺實在太好。

他說,如果不用偷偷摸摸,就完美了。我明白他是在說我們的愛情。這很無奈。

和他一起回到餐廳,姚佳走過來,向我們舉起酒杯,說:“Cheers。”

“這麼洋?”卓越挑眉。

“想不出合適的話。”她看向我,“有些祝福只能放在心里,說出來會酸得人受不了。”

她還是那樣,表面看來嘻嘻哈哈,其實很內斂。大提琴的深沉,真的很配她。

三個人舉杯一飲而盡。姚佳微笑著,走向身旁歡樂的人群。但愿歡樂可以傳染,這樣我內心的負

疚感也許能減輕一些。

卓越重新端過兩杯酒,遞給我一杯,問道:“她剛才說Cheers,咱們說什麼?”

“也要洋的?”我反問。

“隨便。”

我舉起酒杯,說:“那就Kiss。”

卓越開心的笑:“好,Kiss。”

兩只晶亮的郁金香杯相碰,清脆悅耳的Kiss。在大廳廣眾之下,代替我們。

End

《番外之習慣療法》

――

他入院那天,是我在豐盛醫院骨科病房工作的第四個月。戴上護士帽的新鮮與喜悅正逐漸被每日的重復工作沖淡。

據急診的姐妹描述,他被抬進醫院大廳時,曾引起不小的騷亂。

是啊,七八個黑西裝、白襯衫的男人簇擁著一張擔架出現在醫院里,是黑社會群毆之后還是片場事故?

離我們醫院不遠是政協禮堂,除了開會,有時也搞些晚會、音樂會之類的創收活動。

那天晚上,一場交響樂音樂會結束,他從兩米高的臺上摔了下來。

病歷里,有他的大致情況。

秦霜,北京某樂團小提琴手。從高處摔下,右髕骨著地,導致右膝關節積血,明顯腫脹、疼痛,不能自動伸直。經X光檢驗為髕骨大塊粉碎性骨折。擬手術切開重定、內固定術加石膏外固定。

手術是連夜進行的,因為粉碎性骨折的最佳治療時間是在傷后的5~6小時之內。

他被送進骨科病房的時候,離我下夜班還有幾個小時。

由于手術采取的是腰麻,他在整個搬動過程中都很清醒。對于我幫他掖被角的細心,他報以溫柔一笑。

早上交班之前,我去查房。

想是麻醉期已過,他疼得滿頭冷汗。見到我,仍不忘牽動一下唇角。

我審視他以伸直位固定在長腿石膏托里的右腿,說:“很疼是嗎?我幫你查一下。

他略顯僵硬地笑,大概疼得連說話都沒了力氣。

髕骨骨折手術后,一般都會引發膝關節腫脹,為了區分是術后切口疼痛還是敷料包扎過緊引起的疼痛,我松解開他右腿的繃帶。

“這樣好些嗎?”我輕聲問他。

他皺眉,緩緩搖頭。

我重新包扎他的傷腿,安慰道:“是術后切口疼。沒關系,打一針止痛劑會好些。”

按照醫生的吩咐,我準備給他注射美菲康。不經意地,聽到他含糊不清地咕噥:“……卓越……混蛋……”

我離開骨科病房,趕去護士值班室交班。這棟樓是L型,值班室在另一側。

剛走過直角,我便被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攔住:“您是骨科病房的吧?”

“怎麼了?”我打量他。直覺上,覺得這個眼睛黑亮的男人和秦霜認識。

“請問,秦霜,就是昨天在政協禮堂摔傷的那個,情況怎麼樣?”

女人的直覺,有時真的很準。

“手術很成功。”我指指身后,“6號病房。”

撇下他,我徑直往值班室走。進門時,眼角余光看到那人從直角處下樓了,并沒有去骨科病房。奇怪。

隔天我上白班,有兩個年輕人來探望秦霜。他們很詳細地詢問了秦霜的傷勢,知道一切都恢復得很好,開始閑聊。

看樣子這兩個年輕人也是交響樂團的,三個人聊起音樂來,興致勃勃。還要挾秦霜,下月5號,哪怕是爬,也要去聽他們團的音樂會。

我提醒他們,秦霜是髕骨粉碎性骨折,下地步行的時間要比一般骨折患者晚。

那兩個家伙居然建議他多聽聽路易·埃克多·柏遼茲(Loius-Hector

Berlioz)改編的管弦樂曲《邀舞》,說是有助于刺激他早日下床。

說著,竟齊聲哼了起來,結束時,還做出一個伸臂邀請的動作。

秦霜躺在床上,苦于不能動彈,氣得要拿枕頭砸他們。

鬧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睫毛很長的,跟我借了一把水果刀,坐在床畔削蘋果。另一個劍眉很濃的,邊和秦霜聊天,邊在蘋果皮掉落的瞬間及時伸手接住。裸體蘋果遞到秦霜手里,水果刀被另一個人接過,換上一張濕紙巾。

兩個人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卻配合得恰到好處。在一旁收拾器具的我,不由想到“默契”二字。

秦霜咬著蘋果笑起來:“齊歌,你們真不愧是多年的搭檔,有琴沒琴都能來上一段《鴛鴦茶》!”

(《鴛鴦茶》是一首沒有固定譜子,完全靠兩位演奏者心領神會才能完成的小提琴重奏曲。)

我檢查過秦霜患肢的固定情況,準備去別的病房,來探病的兩個人也一同起身告辭。

“師兄,是卓越讓你們來的吧?”秦霜突然發問,臉上浮起一絲狡黠的笑。

已經走到門口的兩個人停住腳步,對視了一下,長睫毛的那個指了指秦霜,又敲了敲自己的額角,算做回答。

“那個混蛋。”秦霜將頭轉向一側,低聲咒罵。

我和秦霜的兩位師兄前后腳離開他的病房,他們在我身后邊走邊小聲交談。

前面走廊里,迎面走來幾個工人,推著一架倒傾式骨科牽引床。我停下來背靠著墻壁讓他們先過去,然后站直身子,理了理護士服的前襟。這時,工人們已經走到那兩個人身邊。

長睫毛的那個,側身貼近墻壁,順手把“劍眉”往自己身邊拽了一下。

站在外側的“劍眉”,很自然地橫了身體,把“長睫毛”擋得嚴嚴實實。

好象很不在意,他們繼續交談著,臉上掛著微笑;又好象很在意,他們的目光都很專注,盡落在經過的那架牽引床上。

也許,如秦霜所說,他們只是一對在樂團里合作多年的重奏搭檔。但是,那種不經意間流露的關心,默契,與信任,竟令我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下午,秦霜以極低的聲音,羞窘地表示要小便。

我把專用容器遞給他,他的臉漲得通紅。直到我收拾停當,那兩朵紅暈仍未完全散去。

為了緩解他的尷尬,我隨便找了個話題:“交響樂演出,每個人都有固定位置吧?你怎麼會從臺上摔下來?”

似乎是羞于與我對視,他把目光調轉開,有些懊惱地說:“我當時懵了,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只想追上他理論一番……幾天前他就提出分手,我想盡辦法挽回……沒想到,落幕的時候,同事轉交給我一把家門鑰匙……他也知道,我見到鑰匙會發懵,特意叮囑人家,音樂會結束再給我……”

他忽然笑了,帶著點自嘲:“他讓我跟別人結婚,可惜他沒看到我從臺上摔下來的樣子……呵呵,單膝跪地,真是一個完美的求婚架勢……”

我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更沒想到他會說出來。看他的眼波流轉,更象是在自言自語。眼眸深處,竟流露出一絲孩子氣的不甘。

“你會放棄嗎?”我試探著問。一個要把他推給別人的人,他還會執著嗎?

“放棄他?不可能!”他答的毫不猶豫。

“可你現在不能動,TA又不來看你……”我適時的收聲,因為他臉上的怒意。

“我又不是一輩子下不了床!”他賭氣似地打斷我,又顧自嘟囔,“等我好了,第一件事就去找他。”

“我有個辦法,能讓TA主動來找你。”

看他的眼神發亮,我有些得意,“醫學上,有一種習慣療法,是通過重復某種行為,使人改掉或養成某種習慣。你可以在固定的時間打電話給TA,不說那些要和好之類的話惹毛TA,只是隨便聊聊。這樣,TA也不好意思掛斷。慢慢地,等TA習慣了在那個時段接你的電話,你突然停下來,不再主動找他。這時候,他一定會覺得日常生活中少了點什麼。意識到你的不可或缺,他就會主動找你了。”

秦霜將信將疑地看著我,又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右腿,喃喃地說:“那,那就試試。”

他從枕下摸出手機,怔怔地看向我,不好意思地求助:“第一個電話,說什麼?”

他的表情可愛極了,象我初中時羞于表達的男同學。

“TA不是把鑰匙還給你了嗎?讓他來找你拿回去。告訴TA,你現在住院,房子TA可以繼續住。你的東西麻煩TA幫你收一下,長期不碰不要落塵。”我指了指窗外,繼續說道,“順便說說天氣。天氣漸涼,讓TA注意加衣服。”

他笑著點頭,按了幾個鍵,又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我再想想詞,你先去忙別的,行不行?”

我了然地笑,邊往門外走邊說:“好好好,你仔細想。等會兒回來你可要告訴我TA的反應。”

他靠著枕頭,單手觸額做了個遵命的手勢,瞳仁閃亮。

闔上門我又推開,補充叮囑他:“注意,說話不要太酸。”

他哭笑不得,雙手抱拳向我拱了拱手。我笑著離開。

在樓道里,我又遇到那個身材修長的年輕人。他很客氣地向我點頭問好,又禮貌地詢問秦霜的恢復情況。

我說很好,等手術反應期過去,就可以做恢復鍛煉了。不禁又納悶:“你怎麼不進去親自問他呢?”

不等回答,他的手機響了。他跟我說不好意思,摸出手機。接聽之前,又對說我:“能不能請你不要告訴秦霜我來過?”

看到我點頭,他放心地道謝,背轉身,低沉地對著話筒說:“喂?”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兀自納悶。他是誰?為什麼既關心秦霜的傷勢,又不肯讓他知道?

“怎麼樣?怎麼樣?”下班前,我象個八婆一樣跑進秦霜的病房,“他接到你的電話反應如何?”

秦霜悻悻地說:“他不肯來見我,他說他在門口的腳墊下面找到備用鑰匙了。后來,不管我說什麼,他就會說‘是是是’。”

“啊!”他突然大叫,把枕頭蓋在臉上,怨恨地嚷:“我真他媽傻,留什麼狗屁備用鑰匙呀!”

我忍不住想笑,難以想象秦霜這種人會說臟話。他一定恨死那把備用鑰匙了,不然TA就不得不來見他。

愛有多深,才會這樣急于想見一個人?我不知道。

秦霜的手術反應期已經過去,由我輔導他進行股四頭肌等長收縮鍛煉,以防止髕骨關節面的粘連。

每天下午,訓練中我們都會討論下一通電話里應該和TA說些什麼。請TA代為保養珍愛的小提琴,或是和他聊聊某個最愛的管弦樂曲……

然后,我去忙別的,他打電話。交班前,我來聽他的匯報。

有時,他會在電話之后心情大好,只因為TA在電話里問他什麼時候可以下床,要他自己當心。

有時,他也會在電話之后情緒低落,因為TA除了“嗯嗯”之外沒有說一句完整話。

心情不好,或是訓練太辛苦,或是他的兩位來探病的師兄剛剛離去,總能聽到他低聲地咒罵:“卓越,你他媽混蛋……”

這象一個游戲,我們都興趣甚濃。對游戲的終局,同樣充滿期待。

習慣療法還在繼續,我也漸漸習慣在L型樓道的另一端接愛那個人的盤問。

很好的地段。即使秦霜坐在輪椅上出來,也不會看到他。卻是我去護士值班室的必經之路。

“他恢復得怎麼樣?”記不清我是第幾次面對這個問題。

得到我的答復,他微微弓身道謝。

看著他寬闊的后背,我說出了兩個字,或者,道出了心里的疑問:“卓越?”

他旋身,有些吃驚地看著我。我重復:“你是卓越?”

“他跟你提過我?他什麼都跟你說了?”卓越難以置信地打量我。

我點頭。不敢讓他知道,在秦霜嘴里,他的名字總是和“混蛋”一詞同時出現。

“無所謂,隨便多少人知道,我不在乎。” 他的神色,出奇的鎮定。

我幾乎認定他是害秦霜失戀的第三者了。只是,這個第三者,還算有良心。

我一直信守對卓越的承諾,沒告訴秦霜他來過醫院。

秦霜做肌肉康復訓練很積極,每天分段活動6小時總要別人勸他停止。以至手臂磨破了,皮翻卷起來一些,肉滲著血絲。

我幫他包扎的時候,他嘴里“嘶嘶”吸著冷氣,又開始小聲咒罵“卓越混蛋。”

秦霜的媽媽就是在這時候來的,迎著陽光站在門口,很優雅地輕叩敞開的房門。

“媽。”秦霜的驚喜顯而易見,眼睛都亮了。

他撐著床要起來,被他媽媽制止了:“別動。”她走近他,在床邊坐下。

然后,沉默。母子二人都不說話,直直地看著對方。

“媽――”

“小秦――”

同時開口,又同時收聲。繼續沉默。

秦霜的媽媽看了我一眼,敷衍的微笑。我識趣地離開。

經過秦霜的病房,正撞上秦霜的媽媽開門出來。

“媽――”秦霜在房里叫。她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就那麼背對著他。

“對不起。”顫抖的聲音自房里傳出來。我站在走廊里,看見秦霜的媽媽用手帕擦眼睛。

她走了,擦干眼淚,沒有回頭。

我站在他的床前,與他發紅的眼睛對視。

他忽然笑了:“我整天罵別人混蛋,在我父母眼里,我才是混蛋。”

他把枕頭蒙在臉上,語焉不詳的在枕頭下面咕噥:“就算做混蛋……我也不會……放棄……”

秦霜獲準三天后出院。我提醒他,習慣療法持續到現在,該停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游戲的終局,等待一個結果。或者,是療效。

習慣療法停止的第一天,TA既沒有打來電話,也沒有出現。

秦霜的情緒低落到極點。好在,他行動不便,除了把枕頭蓋在臉上罵臟話之外,沒有什麼過激表現。

交班以后,在病區的老地方,我又遇到卓越。

象是趕時間,他有些氣喘吁吁:“他,怎麼了?”

大概受了秦霜的感染,連帶對習慣療法的質疑,我的心情也不好,冷冷地扔下一句“沒怎麼,情緒低落”就匆匆離開。

第二天我上夜班。接班的時候,白班的同事虹姐詭異地對我笑:“6號病房的帥哥找了你好幾次。有什麼秘密,還不從實招來?”

我笑著推她:“什麼呀,別亂說。

晚上查房,他還沒睡,從床上支起身子跟我打招呼。

“找我?是不是習慣療法生效了?”

“算是吧。他今天打電話問我情況。”

“然后呢?”

“我告訴他我很忙,在找保姆。爹媽不管我了,我現在跟個廢人差不多,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我笑噴了:“你……你這樣跟人家說呀?”

他復又躺下,扯著被子嘀咕:“我說的是實情。”他閉上眼睛,我分明看到一抹自信的微笑。

秦霜出院那天,我站在他床前絮叨:記得拆石膏的日期,要繼續加強股四頭肌的鍛煉和未固定關節的活動,注意補充鈣質……

即便知道秦霜跟家里人鬧了別扭,我也沒想到,來接他出院的人會是卓越。

“先幫你收拾東西,還是先去辦出院手續?”卓越平靜地發問。

“那是你的事,隨便你先辦哪個。”秦霜冷冷地回答。

很奇怪。他們的對話有明顯的戰爭味道,卻沒有真槍實彈的感覺,倒象是鎮壓內部暴亂的高壓水槍。

接著,我被叫去照顧新入院的高位截癱患者。再回到6號病房,已經空了。

“你在這兒呀?我找了你半天!”虹姐打斷了我的失神,夸張地說,“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

等不及我問,她便公布了答應:“我親眼看見,6號房的帥哥,和接他出院的男的――接吻!”

她瞪圓了眼睛,毫不掩飾她的震驚:“我聽見樓梯間‘啪’的一聲,象是摑耳光或是拍巴掌……你知道,骨科病房的電梯使用率比較高,樓梯間很少有人……我走過去看……天吶!正撞上他們兩個!6號房的帥哥坐在輪椅上,那個男的一條腿跪在輪椅的腳踏板上……兩個人吻的那叫一個激烈,足足有3分鐘,不不不,至少有5分鐘!”

“你一點都不意外?”我的平靜讓虹姐多少有點失望。

其實,意外是有一點,不過,也解答了很多問題。使我明白卓越為什麼會提出分手,秦霜的媽媽為什麼流淚,秦霜為什麼跟媽媽說對不起……

我也由此得出結論,習慣療法,于他們,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因為卓越無數次站在樓道里問我:“他恢復得怎麼樣?”因為秦霜說:“放棄他?不可能!”

秦霜出院很久了,早就拆除了內外固定,現在一定是行動自如。

雖然,習慣療法對于他們沒有發揮多大作用,卻在我身上得以奏效。

每個下午,在忙碌的間隙,我都會想起他們。想起秦霜從臺上跌落時單膝跪地的求婚架勢,想起卓越一條腿跪在輪椅上與他接吻的造型,想起他們那兩位用無心的動作詮釋“默契”一詞的師兄……

然后,我會在心里默念:愿你們,和他們,都幸福。

――end――

我自己,是不喜歡看這種“北京小孩兒談戀愛”(朋友語)的濫俗文的;寫起來,又只會這個調調。將就吧。

“愛人之間的爭執,即便是夾槍帶棒,也是橡皮子彈和充氣大棒。只要有愛,誰都不忍心真傷了對方。”本來是想表達這個意思的,后來寫著寫著就變了味。算了,扯到哪兒算哪兒吧。

于睫

2004年9月1日

《兩個人一回事》番外之胳膊肘向外拐

我承認,我脾氣不好,愛急,火氣上來會忍不住拳腳相向。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象團里的同門師兄――齊歌那樣,忽然就轉了脾性,變得溫柔和氣。

而秦霜,憑良心講,他絕對算得上好脾氣的典范。

大多數時候,他情緒穩定,態度平和,與所有人相處融洽,不經意間就會令人產生好感。

與別人意見不統一的時候,他習慣于緘默;一旦預感到發生沖突的先兆,他首先會選擇躲避。

但是,如果真動起手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有那麼幾次,他和我交手,吃虧的居然是我。

他說,是我把他逼急了。

說得也是,每次沉不住氣先使用暴力的,總是我。

事后打掃戰場、處理傷口時,他總要學著國務院發言人的腔調,套用中國政府對臺灣的態度對我發表聲明:“我反對武力,但不排除在必要時刻動用武力。”

事實上,我寧愿他跟我動手,哪怕在拳腳上吃他點兒小虧,也不愿意他躲避。

沖突前夕,他一聲不響地逃跑,留給我心理上的緊張遠遠大于身體上的小傷。

他不告而別跑到大馬那次,已經讓我受夠了。

還好,他從大馬回來之后,我們相處得不錯,沒發生什麼大爭執。

今天,11月初的一個星期六,他回父母家吃晚飯,我拉著琴等他回來。

海菲茨改編曼努艾爾·龐賽的小提琴獨奏曲《小星星》(Estrellita),是我和秦霜拼琴技時必輸的一首。升F調的曲子里,大量的升記號令我錯誤頻出。每到這時候,秦霜得意的笑容在我眼里就變得異常可惡。

趁他不在,我抓緊時間多多練習,下次也好扳回一局。免得一到這首曲子,他就擺出一副已經把我壓在身下的丑陋嘴臉。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風聲大作,隱隱傳來隆隆的雷聲,竟是要下雨。

北京的秋天,揚塵或是沙塵暴司空見慣,雨水是極少的。沒準又是人工降雨。

我放下琴,考慮要不要開車去接那個到爹媽家蹭飯的家伙。

這時,門鈴響了。

我知道不是秦霜。除了自己拿鑰匙開門,他一般會用腳尖有節奏地踢。

是姚佳。她站在門外,拎著一只印有FA:GE字樣的紙袋。

“進來坐。他馬上就回來。”直覺她有事,而且一定與秦霜有關。

“不了。我只是來說一聲,我的請調報告批下來了,明天去深圳交響樂團報到。”

我怔住,后退一步,讓開門,堅定地說:“佳肴,你進來,進來再說。”

姚佳坐下來,把紙袋放在腿上,輕輕的折上,打開,再折上,再打開。

“怎麼忽然決定調走?”深圳交響樂團是不錯,建團也有20多年,是個好去處。但我相信這不是主要原因。

雨下起來,雨點抽打在玻璃窗上,啪啪直響。顯得房里更加安靜,只剩下雨聲。

姚佳抬起頭,微笑地看著我:“我想讓自己死心。自動不行,干脆改‘手’動。”她指了指窗外,“就象人工降雨,能達到預想效果就行。”

我無話可說,內心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慶幸,該感激,還是該難過。

“卓越,”她叫我,聲音低柔,有著大提琴的韻味,“我有時候很困惑,搞不清是恨你還是恨自己。我常常想,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我當初利用你的報應?”

“不是。你別亂說。年紀輕輕搞什麼封建迷信?”我放在她面前一杯熱茶,打岔道,“佳肴,感情這種事,很難說清的。”

“你別跟我客氣!”姚佳站起來,似乎想制止我端茶,卻把手里的紙袋塞到我手里,“我這就走。你把這個,交給他。”

我捏著紙袋擋在她面前,想出言挽留,電話卻響起來。我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抓起話筒。

秦霜在電話里賴皮賴臉地說:“下雨了,咱家的良車(ju)剛洗過澡,你也甭來接我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你在家里等著接駕吧!”

我沒象以往那樣跟他逗貧,略顯嚴肅地說:“你快點回來。路上當心。”

掛好電話,我面對姚佳,誠懇地說:“你再坐一會兒,他這就回來。臨走前,你,應該想見他一面的。”

她搖了搖頭,居然又笑了:“錯!我不想。我不想給自己任何改變決定的機會。”她指著我手里的紙袋,“把這個交給他,我也沒什麼遺憾了。隨便他怎麼處理。”

她拉開門往外走,我追了上去:“外面雨不小,我送你!”

“別!”她按下電梯鈕,回頭對我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候駕吧!”

“那,”我有些訕訕,“我給你拿把傘。”

“不用。”她再次指向我手里的紙袋,“我不想讓手邊再留有關于他的回憶。剛處理了這個,你別又給我一個。”

“沒事兒!”她看我仍站著不動,就沖我擺手,“你回去吧。你們小區門口有趴活兒的出租車,淋不著我的。”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背身站著,直到門緩緩合攏,也沒有回頭,沒有轉身。

我走回房里,把那個FA:GE字樣的紙袋放在茶幾上,看著露出來的一角毛線織物,沒有一絲打開的欲望。

對秦霜的過去,我竟真的不計較了。

秦霜氣喘吁吁地跑進門。從出租車跑進樓道這一小段距離,他還是被淋濕了。

“在電話里催我快點回來。有事啊?”他邊問我,邊低頭解著外衣鈕扣。

當他把濕漉漉的外套丟在地板上、抬頭看我的瞬間,視線落在我面前的紙袋上。

“佳肴,來過了?”他疑惑地走近茶幾,從紙袋里拿出一條乳白色底豆綠色斑點的長毛圍巾。

“嗯。剛走。”

“她找我,什麼事?”

“她明天去深圳交響樂團報到。

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她說,隨便你處理。”

秦霜皺眉:“她要離開北京?既然來了,為什麼不等我?”

“她怕見到你又會改變主意。”我簡單地回答。他沒有暗戀過,也沒經歷過明知不可能卻控制不住去愛的痛苦。他不會知道姚佳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決心。

“下這麼大雨,你不留她等雨停了再走?”他遲疑了一下,轉而問我,“你是不是拿話噎她了?”

我無奈地抱怨:“你狗屁不懂,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他咬牙瞪我,轉身沖出房門。

我破口大罵:“混蛋!又是這樣!又是這樣!跑吧!跑了就別回來!”

和他上次跑到大馬不同。這次,他前腳走,我后腳就追了出去。

雖然他的行徑令我不齒,但我必須馬上抓住他。因為外面是瓢潑大雨,而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半潮的白襯衫。

我跑出樓門,連他的影子也沒看到。這個混蛋小子,腿腳還挺快。

我一手舉著傘,一手抱著一件大衣,在風雨交加的夜里艱難地走。怒火中燒。

一場秋雨一場寒啊!我不禁感嘆著打了個冷戰,站在小區門口不知道該往左還是該往右。

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種時候,他絕對不會跑回父母家。

我在雙方向的馬路上各逡巡了一會兒,又踱回小區,向門口的保安打聽:“剛才有個小偷入室行竊,被我嚇跑了。您看見他往哪邊跑了嗎?我記得他好象穿了一件白襯衫。”

保安大驚:“有小偷?我怎麼沒看見?我一直不錯眼珠的在這兒盯著,除了你,一個人也沒看見!”

我點點頭,準備往回走。保安從窗口探出頭來叫我:“先生,要不要報警?”

“不用了,你們加強防犯就行了。

既然保安沒看到有人出小區,估計秦霜這家伙就在小區的樓群里。

玩藏貓貓嗎?真夠幼稚的!看我逮到人再怎麼收拾你!

我在樓群間溜達了幾圈,也沒找到人。下半身被雨水打濕了,褲子冰涼的貼在腿上;皮鞋進了水,咕滋咕滋冒著水泡。

我肚里的火氣越來越大,想就此放棄,又怕僅穿單衣的他凍出個好歹,真是左右為難。

最后決定,拉下面子,回家打他的手機,求他回來。

走進樓門,我正甩著雨傘上的水,一側樓梯間的木門突然打開,秦霜走了出來。

大概沒想到會這麼巧碰到我,他愣怔了一下,斜著身子站著,一動不動的看著我。

我兩步走到他面前,把大衣往他懷里一塞,抓住他的衣領就往電梯間走。

他不出聲地反抗,下死勁掰我的手指,擰我的腕子。我咬緊牙關不松手。

兩個人就這麼無聲地拉扯著,較著勁兒進了電梯。

走得匆忙,房門沒有鎖,虛掩著,抬腳一磕就開了。我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拖進房里,用腳把門帶上,扔掉手里的雨傘。

“屁大點兒事,沒爭兩句你就跑!真把自己當受氣的小媳婦了?有能耐就真滾回娘家去,倒也省心。藏起來嚇唬人算什麼本事?”我兩手用力把他扯到面前,臉對臉地大吼一通,又猛然把他狠狠的甩在地板上。

他吃痛地哼了一聲,迅速撐起上半身,一手扶地坐起來,抬腳就踢,正中我小腿的門面骨。

“誰跑了?誰藏了?你少胡說八道!”想是“小媳婦”和“回娘家”這幾個字眼激怒了他,踢完喊完,他的臉仍漲得通紅,呼哧帶喘地怒視著我。

我瘸著腿連退幾步,回嘴道:“你沒跑沒藏,上哪兒去了?進入四維空間了?”

“我沒你那麼混!眼看著一個女孩子冒雨跑出去也不管。小心眼兒,算什麼男人?”他揉著摔傷的髖骨慢慢站起來,輕聲咕噥著,“我有必要跑嗎?我是去找佳肴回來避雨!”

“你去追佳肴?”我不信任地靠近他,拎起他已經被體溫焐干的襯衫一角說,“那你怎麼會從樓梯間跑出來?”

“你管得著嗎?”他甩開我的手往浴室走,被我按在墻上,固定在我的兩臂之間。

“你說不說?”我伸手到他的肋下,輕輕一抓。

他怕癢的仰頭笑了一聲,身子靠著墻直往下滑,偎在我胸前討饒:“我說我說。我順著樓梯一圈一圈往下跑,被17層樓梯給繞暈了,到了1層沒收住腳,一口氣跑到了地下室。”

我們這幢樓的地下室是物業公司的倉庫,堆滿了花盆、墩布等雜物,秦霜一頭撞進去,估計也嚇了一跳。

我們兩個人頭抵頭哈哈大笑一陣后,我繼續追問:“后來呢?怎麼沒從地下室跑上來繼續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低聲說:“剛進去沒看見,想走的時候才發現樓梯口有一只母貓和一窩剛生的小貓……我有過敏癥,不能太靠近……”

我難以抑制地大笑。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很難讓人分清他是怕貓還是怕過敏癥。

“你身上真涼。”秦霜靠在我懷里說。

“廢話。冒雨在外頭走溜兒,能不涼嗎?……褲子都濕透了……”我拉過他的手,吻住他的唇,“幫我暖和過來……”

身體很快被他溫暖,點燃。火,從浴室燃燒到臥室……

我俯在他背上,壓住他不肯離開。

他側過臉,動了動肩膀,示意我下去。

我雙臂加力,更緊的貼合,含著他的耳垂說:“我得給你點懲罰,誰讓你胳膊肘往外拐。”

毫不意外地被他掀倒。我夸張地呻吟了一聲,翻身趴在他身側,半張臉陷進枕頭里,偷眼觀察他的反應。

誰知他縱身而起,騎跨在我腰上,一手按住我的右肩,一手握住我的右腕,把我的手臂往肘的反方向撅。

我疼的大叫:“秦霜,你瘋了!輕點!輕點!再使勁我明天拉不了琴了!我晚上有音樂會,要上《梁祝》!你想讓指揮殺了我呀?”

我想掙扎,無奈他坐在我的腰上,壓得我我渾身使上不勁兒。手臂麻木了,肘部仿佛已經斷開,被他固定在后背上。

他慢慢俯低身子,嘴貼在我的頸側,濕軟地呼吸著:“卓越,胳膊肘向外拐的滋味如何呀?”

“不好受。”我裝可憐,隨即又按捺不住地破口大罵,“秦霜,你這個混蛋!快松開!你想疼死我呀!你信不信,我明天要是拉不了琴,非把你的手剁了不可!”

手臂的束縛被解除了。秦霜溫柔地替我活動著被扭的右臂,得意地說:“你也知道了,胳膊肘向外拐的滋味不好受,自己也會疼。”

他還算知道輕重,沒把我的手臂扭傷。經過一番按摩,已經沒有任何不適,明天上音樂會肯定不會有問題。

我攬住他的肩,輕聲慨嘆:“美女佳肴,得一樣都是幸事。誰能得到那個真正的美女佳肴,更是幸運。”

“但愿她能盡快找到那個幸運兒。”秦霜喃喃地說著,面向我沉沉睡去。頭抵著我的肩,一條腿隨意地搭在我身上。

暖黃的燈光下,可以看到他髖骨上那塊明顯的瘀青。是我把他摔在地上時磕傷的。

我抬起腿,審視小腿正面那塊傷痕。是他半躺在地上踹出的那一腳留下的證據。

我和他之間的愛情,總會留下各式各樣的印記。

我蓋好棉被,熄滅臺燈,在黑暗中吻了吻他光潔的額頭。笑意在心中緩緩漾開。

原來,胳膊肘向外拐時,自己也會不好受,也會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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