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一看, 長廊上各色帶血眼珠、手臂、骷髏頭和白骨都已經被拆了下來,十分不尊重地堆在一旁。純黑色的墻紙也被撕破, 糊上一層新的淺藍色的立體壁繪。
段瀾臉都黑了:“……李見珩!!!”
李醫生正拿著滾筒滾油漆,聞言回過頭來, 平靜地說:“藍色有利于你保持心情平靜開朗,也顯得空間寬敞。你不懂色彩心理學, 不要亂來。”
段瀾:“這好像是我的地盤。”
李見珩說:“管他呢。”
段瀾的臉色在看到工人籃筐里, 那一排長翅膀的丘比特小天使時,當即變得更難看了。
他繞著李見珩走, 李見珩卻不依不饒地跟在身后。
段瀾終于忍無可忍:“你有病沒病?”
李見珩平靜地看著他:“誰有病,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他勾勾段瀾鎖骨上的黑色項圈和指紋銀牌, 垂著眼說:“我的病人膽子大了, 不和我商量就亂跑, 我還沒算賬呢。”
段瀾是真的想認真地和他交涉:“李見珩。你真的別管我了, 我不會好的。”
李見珩卻說:“我勸你想清楚再說話。‘我不會好了’,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你不相信我。”
段瀾還不及反應,便見李見珩從口袋里掏出什麼。
只一個照面,段瀾懵了。
一對非常漂亮的金手鐲。
一條小龍,龍須外翻,“金龍戲珠”。兩花一葉,瑪瑙鈴鐺。
多年前,他為了給李見珩湊齊姥姥的手術費,把這對意義過于重大的金鐲子當了出去。他本以為很快就會贖回來,可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少年時代居然徹底走向崩潰,一切不可控地分崩離析,他徹底不和劉瑤來往,也沒有余錢贖回傳家寶。
等想起來找回典當行,老板卻說早就轉手讓人了。
竟是被李見珩買去了。
段瀾聲音有些啞:“你……你怎麼知道的。”
李見珩嘆氣:“以后別和馬騰超來往,小王八蛋嘴上把不住門。”
段瀾才想起來,他曾經告訴過馬騰超自己當了些東西湊齊了錢。
當然不會是馬騰超自己要和李見珩說的——李見珩自己去追根究底問的,他總是把一切都記得很清楚。
只要和他有關,和段瀾有關的一切,他都記得。
李見珩說:“我不會還給你,我出了錢,它是我的了,怎麼支配,都聽我的。”
可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卻把其中一只戴到段瀾右手上。
就好像他的左手上戴著一串黑曜石項鏈,項鏈主體是李見珩送他的那只木雕;還拴著一只皮手環,和項圈一個風格,黑色皮革加上鐵質圈環,是李見珩的“標記”。
他的手腕細白、纖瘦、脆弱,瑪瑙鈴鐺輕輕一跳,仿佛是他的心跳順著血管奔流到手腕上,也輕輕一跳。
段瀾聲音很低:“不是不還我了嗎?”
李見珩說:“不是還給你。是我送你的信物。”
“我和你說過太多次了,你的病是心結,你打不開,一輩子也走不出去。現在我終于知道你的心結是什麼,我可以為你打開,就看你敢不敢相信我。”
“我不想和你廢話,段瀾。”李見珩將另外一只金鐲放在段瀾手心:“我給你時間,想明白了,帶著它到三院來找我。”
“……等你親手替我戴上。”
他在燈下打量這對失而復得的金鐲許久,終究沒舍得把手上的那一只摘下。
那只老木箱還好生躺在床下,塵封著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與往事。
鑰匙已不帶在身上了,而是放在書柜邊。他很久不打開,鑰匙都落了一層灰。
“吱呀”一聲掀開木箱時,飛舞的塵埃叫段瀾咳了幾聲。
他從最上方拾起那張明信片。港城潮濕,明信片的邊角都吃水柔軟、卷曲、泛黃,唯有筆跡還算清晰。他輕輕撫過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一時間想不出劉瑤偽造它時,是什麼心情。
她有太多善意的謊言,卻不知道謊言本身太傷人。
確實是劉瑤寫的,她經常在段瀾的試卷上簽名寫評語,段瀾本該認出來的,可那時他怎麼就沒發現?
原來那時他的理智被思念沖昏了頭,劉瑤一個拙劣的謊言,都讓他信以為真。
不知怎的,段瀾一閉上眼,忽然想起過去的某一天,劉瑤開車送他回家,在地下車庫時,她從后視鏡里看著段瀾的臉,聲音很輕很輕地說:“是媽媽對不起你,段瀾……我沒能陪你長大。”
他忽然覺得很累……人的一生竟是這樣過去的。
他其實心里很早就有這個感覺了——段風弦已經不在了。他年輕時還對此抱有不現實的期望,以為只是父親不愿意見自己,或是劉瑤不讓他見。可他長大之后,歷經人事,心里非常清楚,天底下少有這麼狠心的父母,起碼他的父母不是……
其實段風弦就僅僅只是不在了而已。
讓他震驚難過的不是段風弦去世這件事,他早有預料。讓他不甘的是劉瑤……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段瀾猶豫再三后,請蔣瀚云再次去查劉瑤的現狀。
她的近況寥寥無幾,幾頁紙段瀾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她自己開了公司,鮮少露面,唯一出現在公共場合里的幾次,是在地方鄉村小學的捐款蓋樓儀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