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瀾不信,近乎瘋癲地繞著卡座亂走,歇斯底里地質問沈崇:她就在這里,每天我都看到她,她就坐在這里笑著和我說話,和我說生活越來越好,馬上要畢業了!她怎麼會死了,怎麼會死了呢?!
沈崇默默在微博上搜出新聞,擺到段瀾面前:
“十六歲女孩跳河自盡,疑因家庭矛盾想不開”。簡短的報道下,跟著幾張模糊的打了馬賽克的照片。
段瀾看見那條白色的長裙——
白裙沾著水草,沾著污泥。
仿佛被雷劈了似的,腦海里只一聲嗡鳴。一瞬間,塵封的、不愿觸摸的那些“真實”的記憶統統涌上腦海——
蘇薔冰冷的身體、了無生息的面容和藏滿污垢的指甲縫;醫生搖搖頭,輕輕用白色床單蓋上她的臉;聶傾羅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身體,讓他咳出那些嗆進去的水,卻捂住他的眼睛,不讓他往救護車的方向多看一眼……
他才知道為什麼那天自己明明鎖了門,蘇薔卻鬼魅一般出現在書房里。
才知道為什麼明明“無事發生”,回到家后,他卻像瘋了似的亂砍一氣,還砍傷了小貓。
才知道為什麼蘇薔總是穿著那條白裙子,總是和他說“會好起來”,前言后語沒有邏輯,還總提起“期末考”的事情……
因為蘇薔的一切都停留在那天晚上。
她的生命結束在冰冷的長河之中。
那場“期末考”,她考得不好,母親一怒之下,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大吵一架后,她飛奔到段瀾的酒吧門口……
她來做最后的告別。
可段瀾終究沒有抓住她,就像當年沒有抓住周蟬一樣。
他們的生命終結在青春最燦爛的一頁上,而段瀾是個膽小鬼。他用病痛保護自己,用精神分裂的方式安慰自己蘇薔還在。
現在,一切謊言都被戳破了。
段瀾還在喃喃:“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都騙我?”?
第113章 心結
“馬騰超就他媽的是嘴欠, 我草——”
——他很久沒見到李見珩這樣發火了。
聶傾羅嘴里一邊說著“算了算了”,一邊伸手給醫生倒酒時,心里便是這樣想的。
高中畢業以后, 李見珩就很少把自己的情緒擺在臉上。
十年前,李見珩如果生氣, 要麼一句“我草”走天下, 要麼直接擼了袖子和人干起來……
十年后,李見珩只是會對你冷淡笑笑, 仿佛你這麼一個人,根本不值得他和你動氣。
高低不平的塑料圓桌旁,零散兩打空哈啤玻璃瓶倒在地上。他喝的有點太多了,聶傾羅心里發怵。
他們上一回這樣一把酒、一把肉串地坐在路邊對侃, 仿佛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他也不是故意的,陰差陽錯, 誰知道還有這碼子事……”
“我他媽叫他別提別提,他聽進去了嗎?”
聶傾羅沉默片刻:“段瀾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見珩一頓, 然后笑著往玻璃杯里又倒滿啤酒。
他接到沈崇的電話,趕到酒吧時, 段瀾甚至還在喃喃重復一句話。
“為什麼要騙我。”
他像一只提線木偶似的, 僵直呆板站在遠處。偶爾抬起腳來,直愣愣地瞎走。沈崇不知道, 犯病時他們病人都是有很大力氣的, 想去抓他, 一下被掙開了, 后腦勺磕在臺階上眼冒金星。
李見珩好不容易才把段瀾安撫好——說是安撫, 根本像是生拉硬拽——至于后來怎麼大費一番周折才成功讓段瀾閉嘴, 并把這位爺帶回自己家, 李見珩不忍回憶。
直到他給段瀾強喂了幾粒安眠藥,他才昏沉睡去。
安眠藥是李見珩自己的——他有時也得靠藥物維持正常睡眠。
“他人呢?”
“在家呢吧。”
“你放他一個人在家?”
“我灌的藥量挺大的……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聶傾羅嘆氣:“你瘋了吧你。”
李見珩眉心直跳,像有一根針不斷戳著額頭這一點,疼得他直閉眼,邊揉邊說:“我真應該算到的,不然為什麼蘇薔出事之后,他突然那麼大反應。”
“你是說……他精神分裂的產物,是蘇薔?”
“嗯。”李見珩三言兩語和聶傾羅解釋清楚,“一直沒發現,拖到現在,不知道病情發展到什麼地步。”
聶傾羅不懂他們學科專業相關的東西,只能沉著臉撥弄盤子里的孜然料。
忽然聽見李見珩說:“我真覺得我挺失敗的。”
聶傾羅抬頭。
“我那時信誓旦旦地和他說,我一定能把你治好……我怎麼敢開這種海口?”
“……你別想那麼多,這也是好事,現在你發現了這個情況,不就可以對癥下藥了嗎?”
“對癥下藥有用嗎?”李見珩忽然笑笑,“如果對癥下藥有用的話,諸元元會自殺?余書民會死?”
聶傾羅一怔——他沒想到李見珩忽然提這個。
卻又聽李見珩說:“我遇到很多最后放棄治療的病人……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這麼無力過。”
“……你不能這麼想。你要總想著他們兩個,就會成心結,會成陰影……你是醫生,你自己不清楚嗎?”
“你知道昨天去抓人的時候,段瀾和我說什麼嗎?”李見珩忽地打斷他。
“說什麼?”
“他看著我,忽然伸手來抓我的胳膊,然后問我說,‘你是真實的嗎?你是我幻想出來的嗎?’然后又去戳自己,自言自語說,‘我呢?我是真實的嗎?……我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