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傷害我?
一把菜刀就倒在血泊旁。
刀刃都被砍鈍了,留下一排豁口。
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以為在夢里,以為是在掙脫觸手的追逐——
可其實現實中,他舉著一把刀,在房間里四處亂砍:墻面上深淺不一的刻痕,白色墻粉簌簌落下;墻紙外翻,紙鋒上凝著血珠;枕頭和被子也被戳破了,棉絮羽絨四下亂飛……小貓怎麼這麼傻,見到瘋子,也不躲,還那麼信任他,平白用柔軟的肚子接住刀鋒的迫害?
原來是他徹底瘋了。
他以為他會好起來,以為乖乖看病、吃藥,就能得到救贖。
可是沒有,變本加厲。
一開始只是記憶斷篇,只是忘記自己從哪來、要到哪里去,只是站在人海之中,忽然茫然,發覺自己格格不入,好像一個外星人……一開始只是情緒低落、脾氣暴躁,可演變到現在,明明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明明一切都還好好的,他甚至還見到了蘇薔,明明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他卻瘋到這個地步。
無藥可救,這四個字忽然蹦進段瀾的腦海——
李見珩破門而入時,聽見臥室深處傳來詭異的“吃吃”的笑聲。
他本該在醫院值班,可是忽然嚴重心悸,胸口劇痛,像被一只手揪著擰著,他便覺得不對,心神不寧。打段瀾的電話打不通,就去找沈崇。可是沈崇說,老板早早回去了。
為什麼回去了,有什麼事嗎?
沈崇說:沒有什麼事,甚至沒見任何人,我只是把蘇薔的傘交給他……他就忽然說要回去了。
那時小雨已轉為暴雨,傾盆而下,李見珩要了段瀾家地址,開車飛奔而至。
死活也敲不開門,李見珩顧不上太多,打電話找鎖匠。鎖匠太磨嘰了,他實在沒有耐心,眼瞧他工具箱里有一把鐵錘,舉起來就砸。鎖匠大驚失色:“你干什麼,我報警了!”
李見珩冷聲說:“你最好趕緊報警!”
一進門,縱是見慣了瘋子的李見珩,也被門后的世界震懾住了——
整間客廳毫無“居家”氣息可言,玻璃酒瓶、煙頭、鏡子碎片,滿地狼藉。
仿佛一只黢黑的囚籠,蓋在木地板上,關著房子的主人,關著段瀾。
墻面上潑著墨水、油漆、顏料——就像平圖拉斯河兩岸的洞穴中,人類祖先留下的赤紅的手印一樣,段瀾家中墻壁上也有許多這樣的手印,層層疊疊、勾畫著又形成了許多新的邪典童話、小丑笑容。
他聞到了血腥氣。
臥室房門是木門,鎖式簡單,被李見珩一腳踹開了——
月光下,刀面一寒,血色刺目。
猶是李見珩見過這世上形形色色的瘋子,也被眼前那一幕驚了一瞬,下意識向后退一步,才穩住心神。
笑聲是段瀾發出的,輕而詭譎,見他來了,才緩緩停下。
他看見小貓倒在血泊里,顧不上別的,先將它整個托起,從一地狼藉中隨手扯出一件棉質T恤,壓住了傷口。
它的呼吸很虛弱。
沈崇這時趕到,被李見珩攔在門口。李見珩誰也不讓進,只讓他送小貓到動物醫院去:“去華農的那一家,趕快。”
“那我哥——”
“這里我在,你不要管。”
他一回身,卻看見段瀾已經爬起來了:
行尸走肉一般,他拎著那把菜刀,拖著步子往廚房走。
李見珩站在原地冷眼看著:“你要做什麼?”
“洗刀。”他說。
“別洗了。”
“洗刀。”他又沉默地重復了一遍。
李見珩一把鉗住他的手腕:“我他媽說別洗了!”
可段瀾也絲毫不退讓,反手掙開他。
兩個人就扭打起來。
他手里拿著刀,李見珩倒不害怕,他不害怕自己流血,只怕段瀾不小心傷到自己,因此眼疾手快別了一下,菜刀就飛出去,濺了一條血花。
段瀾被他撲倒在地上,被他死死壓制著,怒而吼道:“你憑什麼管我!”
說罷,張嘴在李見珩手臂上咬了一口。
李見珩哪里料到這人竟有如此無恥行徑,像條瘋狗,一時間“嘶”了一聲,手上力氣一松,就被段瀾掙開了。
他一把推開李見珩,沖到客廳里,朝地上的玻璃酒瓶撒氣。玻璃酒瓶“咣啷”相撞,他還覺得不解氣,彎腰撿起來一只,甩手就沖著墻上砸出去。
一聲脆響,滿屋靜寂。
只余段瀾重而急的喘息聲。
李見珩嘆了口氣,沉默站在他身后不遠處。
他隱約看見段瀾在月色中舉起手,那雙手上沾滿粘稠鮮血。他平靜盯著那些血跡:“像我這樣的人,存在沒有意義。我應該被關進精神病院,怪物不應該在街上亂跑。”
“不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他執著地說。“為什麼要來管我——為什麼要來煩我!”他音調陡地提高,猛轉身,抬手竟把另一只玻璃瓶徑直朝李見珩飛來。李見珩反應快,堪堪躲過。
他的情緒失控,如一只巨獸匍匐在原地,渾身顫抖。
他的腦海里一團糟,想要抓住一根線頭解開謎團,想要找到他為什麼會忽然發瘋的理由,可是他辦不到,他抓不住哪怕一點清明。
他眼前交錯出現老拐冰冷的尸體,和小貓在血泊中微微顫抖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