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傾羅立刻去聯系地鐵公安。
段瀾沒辦法干等著,顧不上打傘,抓著車鑰匙就往雨里走。他第一次這麼討厭港城這嶺南獨有的濕漉漉的天氣:總是在下雨,天陰陰的,好像這樣慘淡的天色永遠也看不完似的。
剛踩第一腳油門,聶傾羅一個電話打來:“查到了。她到人工濕地那一站下了。”便聽見傳來窸窣的起身的聲音。
段瀾把手機往副駕駛上一丟,雷克薩斯飛撲拐進馬路,輪胎在地上劇烈打滑,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閃避不及的寶馬車車主往左邊猛打方向盤,搖下車窗罵道:“你會不會開車啊!”
電話里傳來動靜,似是聶傾羅的同事疑惑問道:“怎麼了,這小女孩就下地鐵了唄,不對嗎?”
聶傾羅奪門而出,回頭罵道:“你見過誰他媽的大半夜下地鐵去人工濕地啊!”
明黃色的車燈如兩道利劍刺入黑暗之中。
暴雨天氣,又是深夜,往人工濕地方向去的道路幾乎沒有車。段瀾無視紅綠燈,把車速提到八十,幾乎是在城市中橫沖直撞——哪怕為此會被徹底吊銷駕照,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雨刷快速掃動,發出刺耳聲音,可不管它掃得多快,車窗上瀑布般的流水都擦不干凈,飛速涌動,模糊了段瀾的視線。
……向左打滿、松油門、掛擋,雷克薩斯斜斜插入路邊,車都沒停穩,段瀾就跳下來。
便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人聲——十一點多時,周邊還零星有一些散步的路人,路燈昏暗,他們在燈下互相指著一處,臉上俱是驚異,仔細一聽,隱約聽見“跳湖”二字。
大雨傾盆,雷聲轟鳴。
圍湖而建的石板路縫隙中本就有青苔,天昏地濕,就算是小步慢走都要提防滑倒摔傷,段瀾卻不管不顧地跑起來。
他已經錯失過摯友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可明明聲音那麼近,向她跑去時,距離卻那麼遠。
他越過無數個駐足遠望、議論紛紛的路人,湖岸終于出現在眼前。
湖東北角向外延伸,自高向低匯入珠江支流,風狂雨大,江水滔滔,此時湖浪初起,跌宕洶涌,十分危險。而從供游客走的石板路到湖中心,還有一段潮濕泥濘的水田沼澤,隱約鋪著一點荷葉,便更沒有人敢自告奮勇跳下去,生怕自己的小命也不保。
他好不容易鉆過那些圍成人墻的好事者,到湖岸邊一看,地上規規整整放著一把紅傘——蘇薔離開前,將它疊好了,留在岸邊。
瞇眼向遠處瞧,已不見她的蹤影。
周圍議論如此:“哎,就剛一眨眼的事,跳下去了!”
“男的女的?”
“女孩,沒多大,十六七歲吧,一下子沖那麼遠了!”
“趕緊報警呀!”
“報了呀,警察還沒來——哎,你干什麼!”
這名老人正跺腳著急,忽覺眼前一閃,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將鞋一蹬、外套一脫,就要向下走。他想要伸手抓住段瀾:“別沖動,你下去了,自己都上不來!”
可他哪里勸得住段瀾,只見這人三步兩步,陷進泥里,湖水肆意上漲,沒過他的膝蓋。
再往前走,腳下泥地陡然向下,只見他猛向前一扎,整個人沉進湖中。
“哎——又下去一個——”
……岸邊一切嘈雜人聲都遠了,和雨聲一起,模糊地向身后飄去。
于渾濁湖水中睜開眼,段瀾只看見蘆葦搖曳,水蟲驚離,土壤中腐爛的有機物孕育眾生,氣泡上涌,向湖面飛去。
水冰冷刺骨,一瞬間讓他打了個顫。
他隱約能看見蘇薔的影子了,可是湖浪拍打著他朝反方向去。
她很安靜,動也不動,直愣愣地向下、向遠,長發散開,如水藻覆面。
終于,他碰到了那柔軟的長發,發絲攪在他指尖,他馬上就要抓到女孩脆弱的身體,一筆勾銷十年前的遺憾,可他腦海里忽然響起一片驚聲,蘇薔的聲音清脆如鈴:
“哪天我真氣極了,就從這兒跳下去,我媽一定會后悔的——”
那時他笑著說,你不會的,你是個膽小鬼。
忽然,他好似看見眼前陷入沉睡的蘇薔猛然睜眼——
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的神色平靜,除了面頰慘白,她就這樣望向段瀾,竟在水下對他張嘴:
“人會有來生嗎?”
他一下懵了。
理智告訴他,沒有人能在水下發出如此清晰的聲音,可確確實實,他聽見了。
他正想睜大眼睛,再近一點、再看清一點,一瞬間,大腦中卻仿佛有一根弦倏然斷裂,像是把它所連接的中樞所有痛覺感官都激活了,腦仁深處劇烈作痛,仿佛有上千根小針刺穿細胞、刺穿神經束、刺穿骨髓……
段瀾眼前猛地一黑,那水藻般的長發便飄向遠處。
而他又聽見一道入水聲。
在這入水聲之前,他依稀分辨出是聶傾羅在喊他:
“段瀾——”?
第107章 救贖
“阿嚏——”
段瀾裹著浴巾, 坐在桌邊,打了一個噴嚏。聽見他這動靜,沈崇冒出一個腦袋, 探頭進來,替他把空調又打高了一度。
頭疼欲裂, 屋里緊拉著窗簾……他抬眼一掃, 看見一點明光從縫隙中鉆入,落在桌面上, 照亮一線,他才知道這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