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瀚云一下被說懵了,把自己繞了進去:“那你為什麼……不采取一些行動?”
“我采取什麼行動?”醫生的聲音很冷靜。
“沒有用。他有心結,他的心結不打開,誰也沒有辦法。但是我摸不到他真正的心結,目前為止,我覺得很模糊。他的心結不僅僅是十年前少年時代的往事,也不是原生家庭,也不是我……我覺得還要再深一點,我隱約有方向了,但是說不明白。”
已是深夜,三院門口的高架橋上,偶爾才有一輛車飛奔而過,留下一串光影,打破寂靜。
李見珩說:“我只能假裝被他瞞在鼓里,慢慢地靠近他,只有這樣,直到有一天,他愿意完全相信我,把所有脆弱展現在我面前……才有可能真正治愈。”他咽下了后半段話:然后讓我徹底掌控。
“掌控”,這是段瀾自我剖析時,無意識流露出的暗示。段瀾自己都沒有聽明白。
蔣瀚云沉默良久:“那得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李見珩輕描淡寫地說:“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個月,也許一年,也許永遠趕不及有這一天。”
可他只能等。
蘇薔已經和酒吧上下員工混了個臉熟——包括門口兇神惡煞的某位長腿保安。
她像一只嘰喳的小麻雀,帶著一身朝氣,飛進這個冰冷幽暗的巢穴,任憑巢穴主人如何驅趕,也不離開。
巢穴主人還不得不哄孩子,依著她各種沒有底線的懇求,當爹當媽,好事做盡。
其實蘇薔要得不多,說到底不過是有人陪。段瀾得了空,就陪她在街上亂逛,一起買第二個半價的麥當勞甜筒,對步行街上光鮮亮麗的都市麗人指指點點,喝一碗早茶,蘇薔會和他搶雙皮奶上唯二兩顆紅豆,還在寵物店門口流連忘返,給小貓買了許多玩具。
他們的最后一站總是教堂。段瀾穿一件風衣,伸長了腿,閉眼休息。
蘇薔就在旁邊嘰喳亂叫:“你為什麼總來這里?你喜歡這里嗎?我以后如果結婚,也想在教堂辦婚禮。可是我媽肯定不讓,她會擺十幾桌高級酒宴,讓我一桌一桌喝過去。”
段瀾不知先回答哪個問題,只好說:“我喜歡這里……這里有很好的回憶。”
蘇薔的情緒忽然低落下去:“但我可能不會結婚。這些天,我越來越看不到生活中有什麼快樂的事情。除了和你,和崇哥一起的時候,我會覺得有希望。你知道嗎?我爸出差回來了,他們兩個在家天天吵架,我不愿意回去。”
“他們吵什麼?”
“不知道。有什麼事不能吵架呢?吵架很正常。”
“看開點,”段瀾只能這麼說,“等上了大學就好了。”
蘇薔不知道段瀾這只是一句謊話,只是哄騙她繼續在俗世中煎熬的屁話,認真地問:“真的嗎,真的會好嗎?”
段瀾不知道。
她把段瀾當親人,當兄長,當知己,和他傾述許多事情。
蘇薔總是這樣描述自己:“我經常感覺我像那條金魚,透明水缸里的那一條。魚缸就那麼大,四面八方的自由世界我都能看見,可是我怎麼游、怎麼游,都只能狠狠撞在魚缸壁上……永遠也出不去。”
段瀾偶爾和李見珩提起,李見珩說:“她可能有輕微的抑郁情緒。不是病,但是不疏導,也會變成病。”他這樣告訴蘇薔,蘇薔只是笑著說:“我媽不會讓我看的,什麼抑郁嘛,不是病啦。”
可那一天,早春的第一場狂風暴雨到來時,滿城樹木摧折,深夜時分,蘇薔居然撐著一把紅傘,冒雨前來。
因為暴雨前天氣悶熱,她穿了一條白色大擺長裙,披著一件牛仔外套。一身都濕了,擼了把臉上的雨水,對段瀾盈盈一笑。
段瀾責怪她這麼大雨還到處跑做什麼。
蘇薔難得露出十六七歲女孩該有的燦爛的笑意:“因為很感謝你對我的幫助,來送個禮物。”
“哪天送不行?”
段瀾無奈,拆開一看,是一塊手織的圍巾,圍巾底部,繡著一只兔子。針腳粗糙,勝在用心。
蘇薔笑笑:“你總是病懨懨的,我真怕你哪天風一吹就沒了,所以去學著織了一條,冬天記得帶上。”
段瀾就說要開車送她回去,被蘇薔拒絕了。
她輕快地蹦下樓梯,踩在水潭里,像三歲頑童一般把那些水花撩得四處飛濺,落在皮鞋上,打濕了襪子。她撐著那把紅傘,走出兩步了,才忽地回過頭來:“段瀾。”
“嗯?”
“你說……人會有來生嗎?”
段瀾一怔:“不會。為什麼問這個?”
“不會就好。”她笑笑,“我就是想,如果真的有的話,應該很辛苦吧?”
不知為何,看著她消失在巷子轉角處,段瀾心里一直突突跳個不停,坐立難安,最后掏出手機,要給蘇薔打電話。
他聽著盲音時,還在想要用什麼理由解釋這通來電,可是一連三四個電話,蘇薔都沒有接。
段瀾當即立斷,找聶傾羅走后門。
聶傾羅替他看了監控,小姑娘撐著傘,在木華村一處腸粉店坐下,吃了一份腸粉,然后走入地鐵站。
聶傾羅說:“沒什麼事,應該回家了。”
可段瀾說:“不對,你再看看,我覺得不對。”
她為什麼要問那句話……為什麼要關心人有沒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