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很熟悉,他聽了一會兒,才想起是多年前,一起去飛來鎮學農時,彼時還是少年的幾個人,躺在天臺上,聽唐若葵用吉他演唱這首段瀾譜寫的小調。
那時段瀾說,“缺一點蟬鳴。”
十年之后,唐若葵仍記得這段旋律,加入親自錄制的蟬鳴素材,做成主打曲放在第一張專輯里。清新明快的小調一炮而紅,但它所贊揚、懷念的一切少年歲月卻都回不來了。
“啪”一聲,打火機猛地噴出一簇火苗,燙了李見珩的指尖,他猛地回過神來。
他忽地想起自己勸告方婷的那句話,“只要人活著,一切都有余地。”
只要能相見,只要心意相通……一切都可被扭轉。
哪怕是十年的隔閡。
只猶豫片刻,李見珩收回目光,手腳利落地換下白大褂、穿上呢子大衣,昂首闊步、明目張膽“逃班”溜出診室。
于曉虹喊他:“李大夫,你要去哪?”
李見珩“噓”了一聲,對她眨眨眼:“我去見一個不聽話的小病人。”
他走出醫院,下樓梯時給沈崇打電話。
沈崇懶洋洋地應他:“打烊了,干啥?”
李見珩置若罔聞:“我要見你老板。開門。”
段瀾居然答應見這個災星,這是沈崇沒有想到的。
他明明記得上一回兩人打上照面,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不歡而散”。沈崇試探著問:“真要見啊?不想見就不見,我讓狗子去打發他。”他總管門口的長腿保安叫“狗子”,被蔣瀚云護短了,也絕不改口。
段瀾沉默片刻:“見就見唄,見一面是一面,以后不一定見得到呢。”
他起身,換了一件厚實的打底內衣,徹底掩蓋住身上四處可見的自殘痕跡。
他在屋里等李見珩時,小貓就在他腳邊。
小貓長大了,正處于尷尬的抽條期,尾巴、四肢纖長,反而顯出一種古怪。小貓“喵”的一聲,嫌惡地從煙霧中竄出來,段瀾輕笑,隨手摁滅煙頭,起身開門。
他原想催沈崇,說這廝要不來就不等了,可一開門,卻見李見珩正翹著二郎腿,慵懶地窩在酒池沙發里。
段瀾面上平靜無波,斜眼瞧沈崇:“怎麼不喊我?”
沈崇有苦說不出,正要伸冤,李見珩徑直折去話頭:“不怪他。我不讓他說的。”
他垂下眼凝視段瀾,似是有些無奈:“這樣能和你在一處待得久一點,省得你總趕我走。”
段瀾不搭理他這句近乎懇求的撒嬌,沉默半晌,在十萬八千里開外的沙發另一邊坐下了。
就像一片太平洋橫亙在兩人之間。
李見珩說:“我會吃人嗎?”
段瀾說:“坐在這兒,也不妨礙和你說話。”
“太遠了,我聽不清。”
“那就去配個助聽器。”
李見珩嘆氣:“別這樣。”
他態度一軟,段瀾倒不會說話了。他知道自己明明是想要見李見珩的,可嘴上卻非得說:“你有事嗎?”
“沒事已經不能來見你了嗎?”
“李見珩,”他垂下眼,“你想怎樣?”
李見珩不嘆氣了,盯著他的眼睛說:“我想你回到我身邊。”
“我找了你十年。”
段瀾回得很客氣:“是我讓你找的嗎?”
“我能不找嗎?”他平靜地說,“你親我、吻我、和我睡一張床、蓋一張被子,你說你喜歡我,說想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就一顆心,整顆心都跟著你跑了,我還不能要回來嗎?”
段瀾沒料到他如此無恥,翻舊賬和他表白心意,一時一愣,不敢置信地望向李見珩,不知如何反駁。
他還沒不及反應,偷偷聽墻角的沈崇卻是手里一滑,高腳杯一下沒拿穩,“啪”地摔碎在地上,一聲巨響。
這意外恰巧打亂了李見珩步步逼近的節奏,也叫段瀾找到反駁的理由。
“是你先放棄我的,不是嗎?”他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掩蓋那一絲失態般的顫動:“那天晚上我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接?”
李見珩沉默許久:“事出有因,我不想說。”
段瀾的心就沉下來。
他垂眼看著李見珩,心里想,他太記得這張臉了……曾經多次用視線描摹,記住了他骨骼每一寸起伏輪廓,想把他刻到心里去,可是沒有。
“所以這是‘承認’,對嗎?”
李見珩抬眼:“段瀾。”
段瀾得到了無聲的回答,轉身就要走,被李見珩一把抓住手腕。
這一抓可好,柔軟的德絨打底衫袖口向上一跑,露出小臂。
小臂上那些驚心動魄的疤痕立刻映入李見珩眼簾。
段瀾這時才有一些失態慌張,從李見珩的桎梏中抽離出自己,一把擼下長袖擋住那些皮膚,神色微動。
兩人直接對峙的關系立刻顛倒,李見珩臉色一寒,聲音都冷下來。
“這是什麼?”
“不用你管。”
他看向沈崇:“你給他帶的藥,他有按時吃嗎?”
沈崇哪敢說話,段瀾皺起眉頭,再次甩開他的手:“不關你事。”
說罷就要躲回自己的書房中去。
李見珩從不慣著他,又眼疾手快拽住他:“不關我的事?你他媽都要死了,不關我的事?”
“我和你說過什麼,段瀾?我是不是說過,就是想死,你也得先來問過我——你自己答應的,你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段瀾冷聲道,“我當然記得。不然你以為我還活到今天,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