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瀾想到這里,心中不免自嘲:什麼時候,提起這些事情,他竟也敢用“不過是”這三個字來形容。
他明明是因為從蘇薔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明明是因為想起他曾經不能承受的“不過如此”的那些事情,所以才鬼使神差地做一回善人。
他睡不安穩,要靠助眠沉香的味道安撫細胞,因而在一片煙霧中昏沉入睡。
似乎做了夢,但他不記得。
段瀾是被耳邊蚊子細而惱人的叫聲吵醒的,起身要去找花露水,才發覺一滴血滴在自己身上。
一低頭,自己手里拿著一把刀。
一把裁紙刀,刀片上鮮血流動,而右手的手臂上,疤痕交錯之中,新添了一道傷。
有段時間了,血已經凝住,在小臂一側留下一長串血痕。他頓了頓,用手指輕輕撐開這道刀口……竟感覺不到疼,只有輕微的小蟲爬過的癢感。
段瀾心想,不過是新添一道罷了。
他習慣了。
他甚至記不起來,究竟是哪一天開始,他發現通過自殘讓血液奔涌而出,可以安撫他焦慮無定的心緒。
只要那些疼痛隨著液體在身上滾動,仿佛那些情緒也跟著它們跑遠了。那些懊悔、痛苦、自責都逃遠。
最初他像依賴藥物一樣依賴自殘,可逐漸地,身體也會麻木。自殘之后,會出現加倍的罪惡感,那樣的感受讓他反胃、嘔吐。因而這樣隱秘的行為終于被蔣瀚云發現了。蔣瀚云試圖阻斷他和刀、針等一切尖銳器物接觸的機會,但段瀾只是笑他:“有用嗎?”
“這是我最后一點自由了,你不要剝奪它。
”
因而他只是盯著那刀片半晌,抬手將沾有血跡的一小片掰下來,隨手丟在垃圾桶里。他面無表情地清理好傷口,貼上創可貼,拉下袖子,掩蓋好那些不堪的痕跡,坐在窗邊發呆。
一夜月明。?
第98章 破案
李見珩沒有急著再去找段瀾, 一是他本身工作太忙,即使是不出診的日子,也有別的學術工作要做。二是他想給段瀾一點時間。
對于段瀾這個人——他是志在必得的。但凡出現了, 就沒有再逃遠的可能。
只是他不想逼得太緊……他心疼段瀾。
他年少時不理解段瀾,怨念積攢久了, 難免生出別的想法。
久而久之, 釀成心病。心病治不了,現在回頭一看, 最開始的憤懣執著,現在卻已經化解。一個那樣絕望的人,自救尚且不能,居然還能分得出心力陪在他身邊數月……
已是把他李見珩放在心尖之上最寶貝的地方, 還要向段瀾苛求什麼呢?
見到段瀾之前,李見珩想得發瘋, 以為抓到人后,他會不管不顧做出出格的事情。
可是和年少時一樣……沖動是為他, 克制也是為他。
發瘋的年輕警嫂最后還是按規矩轉院——最終去了哪所精神病院,李見珩并不清楚。
他最后一次見到那姑娘時, 是和聶傾羅一起。聶傾羅只是想送送她。他剛從市局里開會回來, 馬上又要去別的城市出差,身上還穿著警服, 那姑娘看見他身穿警服, 便呆了小片刻, 半晌, 難得平靜下來, 笑著對他招招手, 然后撲進聶傾羅懷里, 說:“你怎麼才回來。”
是把他錯認成愛人。
聶傾羅沉默許久,一字不發,抬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長發。
之后再也未相見。
李見珩這天不出診,在住院區跟病人。等到了晚上,飯也沒吃,又趕回去值班。于曉虹今天本來休息,費盡心思調班,就是為了能和李大夫隔一條走道一起工作,哪怕對方多次明里暗里提醒他二人之間絕無可能,這姑娘也決不放棄。
病人無事時,李見珩窩在電腦椅里翻閱資料。“情感障礙”這一大章節已被他翻得爛熟于心了,可他還是找不到突破方婷心理防備的點。
他揉著眉心,回憶同方婷的幾次會面:這姑娘總是警惕地睜著眼,蜷縮在角落,偶爾話投機了,才肯開口說上兩三句。可一旦李見珩試圖提起“父母”二字,方婷立刻扭過頭去,不再回應。
李見珩正想著,,于曉虹火急火燎地從病房里沖出來,“砰”一下撞開了他的房門。
李見珩嚇了一跳,抬眼看表,十一點多而已,不由問:“怎麼了?”
于曉虹直喘氣:“不……不見了!”
“誰不見了?”
“還能有誰?就那個方婷唄!”于曉虹氣得跺腳。這是她見過最討厭的病人之一了,倔得很,又總愛玩消失。
李見珩習以為常:“哦,找找唄。上次躲在洗手間,上上次在樓梯口,這回你要不去護士站找——”
“都找過了。”
李見珩一愣。
于曉虹說:“這回是真的不見了。”
李見珩這才覺得不對,跟著她過去一看,發現方婷的床位上空無一人,窗戶大敞,風直往里灌。那張床上床單鋪得極其平整,不留一點褶皺,仿佛主人離開前,特意和它做了告別。
李見珩拍拍于曉虹肩膀示意她冷靜:“你報警,我去找。”
半夜的港城依舊燈火通明。
秋天還未出雨季,天地潮濕,雨水濺到皮鞋上,倒映霓虹。李見珩本不知該往哪里找這個女孩,一踩在這樣濕漉漉的柏油道,心里忽然想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