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不懂。”李見珩猛地吸了一口氣,憋住那些差點暴露的哭腔,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他冷笑著說:“我不懂。你還有母親,還有我在這里擔心你,但是我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我不懂。得病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所以我失去你也沒關系。到時候你閉上眼睛,輕輕松松離開了,也不用擔心我,根本不用考慮我會怎麼樣,對不對?如果得病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所以才‘治不好’,對不對?那我也想得病啊,我也想就這樣可以為所欲為,這樣你們就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他的哭腔再難掩蓋。
而段瀾的回答是猛地把手機砸了出去。
電話里就傳來一陣盲音。
此時他正背著唐若葵還給他的吉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和李見珩吵完這一架,只覺得渾身疲累,猛地蹲在路邊,他渾身無可抑制地顫抖,全靠手掌緊緊捂著嘴,才不發出那些尖叫和痛哭。
每一個字都殺人誅心。
李見珩說的,每一個字,都那麼痛。
就像這個社會大多數人看待抑郁癥那樣,他們說你只是裝病,你就是心理脆弱,你就是閑的作的,你就是膽小懦弱想逃避……你就只是矯情而已。這不是病,你只是矯情。
誰都可以這樣指責他,只有李見珩不行。
哪怕是幾句氣話,也讓他徹底死心。
他蹲在路邊,不無自暴自棄地心想,就這樣結束好了。
可是李見珩偏又打電話過來,他偏又不小心接了起來。滿是裂紋的屏幕冰冷,傳來李見珩的聲音:“你不準死,聽見沒有——你答應過我的!你給我活著,段瀾,你他媽聽見沒有!”
段瀾輕輕地說:“死是一個人的自由。
李見珩,你管不著。”?
第87章 分袂
他起身, 橫跨學海路,拐進小巷子里。
他決意要去完成那天沒有完成的事情。
他的歸宿是葬身江河,歸于風雨。
他走進那條熟悉的岔路。
他第一次遇見李見珩, 就是在這里。
一個從木華村溜出來的黃毛小混混打劫他,脅迫他的生命來換取他的錢財。可是小混混那時不知道, 他打劫的是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因而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李見珩卻偏偏闖出來,橫刀闊斧闖進他的人生。
他一把將段瀾拉到身后, 面無表情地說:“報警——還是我們自己解決?”
仿佛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此時一個醉漢歪倒在垃圾桶邊。
李見珩是對的——深夜一定不要走這條路。
他渾身酒氣,面目通紅,倒在自己的嘔吐物里,一身臭味。手里卻還捏著一只玻璃瓶, 咕嘟咕嘟地往啤酒肚里灌水。
似乎是聽見了段瀾的腳步聲,他微一抬眼, 隨即對他露出一個丑陋的笑容:“小同學,有錢沒有?來來, 孝敬孝敬你哥哥,給哥哥去買瓶酒?”
而他模糊的視線里, 只看見那個氣質清冷的少年立在原地, 冷眼瞧著他。
那是一個憐憫、漠然、視他為無物的眼神。
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是神仙, 冷眼旁觀凡世俗人的所有不堪。
他心里的火氣一下就燒起來了, 靠著身后的墻, 借力一翻, 站了起來, 就跌跌撞撞朝少年撲去。
可段瀾動也沒動。
他一下就被這個肥胖、壯實的醉鬼壓倒了, 撲在身下, 后腦勺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醉漢直奔他身后的吉他琴包,一把扯爛拉鏈,嘴里念念有詞的:“草/你/媽/的,錢呢?你他媽把錢放哪兒了?”
他的唾沫星子亂飛,段瀾只是別過臉。
他翻了許久,沒有找到錢,卻一眼看見段瀾細白的脖頸上,紅繩穿著一把鑰匙。
那把能打開他床下老木箱的鑰匙,段瀾一直帶在身邊。
醉漢就咧開嘴:“這是……這是什麼……什麼好東西?”他伸出手來,正要扯下那把鑰匙,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鉗住了。
醉漢當即怒了,一把扇開他的臉,一個紅手印“啪”地一聲立刻浮現在段瀾臉上。
可段瀾依舊不松手。
醉漢喝得稀爛,哪里分辨得清是非黑白,只覺得既然是他這樣拼命保護的物件,自然是個好東西。因此再次用力一拽,就猛地把那把銅鑰匙扯了下來。
段瀾的脖子上就被勒出一條紅痕。
醉漢咧嘴笑:“哼,掙扎有用嗎,還不是在我手里?”說罷轉身就搖搖擺擺地要從巷口那邊離開,卻絕身后猛地撲上來一個人,好像一只小豹子似的,勒住他的脖子,一個冰冷的聲音喘息著說:“還給我。”
醉漢怔愣片刻,猛地回轉身體,一把將他撂在地上。
兩人扭打起來——大部分時候,是段瀾被動挨打。
只聽見醉漢惡狠狠地說:“草/你/媽的小兔崽子——給老子松手!”
可他怎麼會松手。
那是連接他和過去的最后一把鑰匙。
那是證明他曾經擁有過美好歲月的最后一把鑰匙。
如果弄丟了、失去了、找不到了,他段瀾就終于淪落成孤魂野鬼、行尸走肉。
他哪里能再弄丟。
段瀾只是覺得渾身疼。
混亂中,他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手指那麼熟練地盲打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