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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蛹》第175章

    緊接著,段瀾就聽見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緊接著是“啪嗒”一聲,該是手機落在水泥地上的聲音。

    周蟬最后一句話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還記得我說的嘛?破繭而出這件事,我不想做了……”

    與其破繭而出……

    不如囚蛹而亡。

    世界只剩下一聲巨響。

    那是凡人之軀對它的最后一次反抗。

    那聲巨響如一根長針,猛地穿破了段瀾的耳膜。

    就像是什麼高頻率的尖叫,劇烈地敲打著他的大腦,他猛地眼前一黑,重心失衡,又摔倒在水泥地上,還撲出去很長一段距離。地上留下了一條血痕,路人哪見過這場景,嚇壞了,沖著他指指點點。

    可這個年輕人像是不知道痛似的,一咬牙爬起來,伸出一雙血手猛地推開眼前集聚的人群。

    一個女人蹲下來:“哎,你手機掉了——手機都不要了?”

    血人跑遠了。

    他跌跌撞撞拐進巷口——路過那盞路燈,李見珩經常在它旁邊目送他回到附中的路燈——沖進后門。保安以為大白天見到鬼,愣了片刻,伸出手:“你哪個班的?站住,同學!”

    他理都不理,一口氣沖進附中的主干道。

    到這里,他才停下來,撐著膝蓋喘氣。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心肺都在超負荷運轉,下一秒就要因為轉速過快爆炸一般似的。可是他聽到了尖叫聲。

    路過的年輕的學生,看見了什麼駭人的景象,發出尖叫聲。

    天文臺就在通往體育館的那條路旁邊,此時這條柏油馬路上,圍了一圈人。幾個女孩哭著向外奔逃,腿腳都發軟,一下跪坐在地上。

    段瀾就一瞬間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的耳朵把那些議論聲、尖叫聲、呼喊聲、風聲、鐘聲都隔絕在外。

    只能察覺到自己的腳步聲。像某種倒計時,像喪鐘,敲在心頭。

    一步,兩步,三步。

    他撥開最外層的人群,又擠過里層的保安和老師。

    然后他就看見了滿目的鮮血。

    他自殘時也沒有見過那麼多鮮紅的血。

    鮮血讓他的細胞產生本能,發出尖叫,刺激著他的頭皮,他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下一秒就要飛起來了。

    熟悉的臉龐躺在血泊之中。

    一個老師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哎,同學——”卻不知是被他滿身鮮血、還是被他空洞的眼神嚇到了,頓了頓才喊:“別再往前走了,別看了!都散開!”

    可他忽然發現他抓不住段瀾。

    段瀾一把甩開阻攔在自己面前的手,一步步走到血泊之上。

    他一腳踩在血色中。

    就像那一天踩在莊妍的血里。

    他忽然就想:為什麼生命里總是這麼多紅色?

    原來紅色才是最熱烈的顏色。

    紅色是反抗,紅色是怪物,紅色是自刎。

    他輕輕跪下來,跪在周蟬身邊。

    曾經會對他輕輕一笑的周蟬,此時緊閉著眼睛。

    他的臉頰蒼白冰冷,神色卻平靜。

    周圍的老師都被他嚇壞了,心里想——這又是哪冒出來一個倒霉蛋?一身是血的,該不該把他拉開?可他們對視一眼,全都不敢走上前去。

    于是段瀾得以握住周蟬的手,然后托起他的頭……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真奇怪,塵埃落定,他卻哭不出來了。

    他只是低下頭,用自己的臉貼上周蟬的臉,試圖溫暖他。

    他就這樣跪坐在夕陽之中、血色之中,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曾經送別親人、師長、寵物,今天也送別自己的朋友。

    像埋葬老拐一樣突兀,今天卻輪到他埋葬周蟬。

    周蟬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是鏡中人,是摯友,是恩師,也只是世界上平凡而不平凡的一個少年而已。

    卻死在這樣一個明媚的午后。

    為了一場無意義的反抗和報復。

    他忽然想起姜霖滔說:“這個世界上能將理想主義貫徹到底的只有兩類人。”

    瘋子,和死人。

    原來前人早有定論。

    他跪坐在那里太久,久到所有人都趕來了。

    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顫抖著擠進人群。他瘦弱、矮小,手掌卻有力。就是那只手掌,曾經對一個少年做出過太殘忍的毆打、懲罰、強迫和侮辱。

    他“撲通”一下跪坐在尸體旁邊,木愣愣地盯了好些時候,才爆發出一聲絕望的哭嚎。

    哭嚎那麼沙啞、那麼痛苦,像靈魂飽受摧殘。

    可是有另外一個人撲過來,沖著他的臉就是一拳。

    周父毫不反抗,任憑聶傾羅跪在他身上一痛胡打。

    拳拳到肉……他們像一場鬧劇,可演員小丑卻落下淚來。

    一滴淚順著聶傾羅的臉頰滑下,落在周蟬的鮮血之中。

    只過一會兒,又沖來幾個警察。其中一個熟悉的面孔一把拉開聶傾羅,咆哮著讓他冷靜點。

    原來是一個失敗的父親,要阻攔兒子對另一個失敗的父親拳打腳踢。

    攔下聶傾羅后,聶父也來拉段瀾,想把他從案發現場拉開。

    可是他們誰都拉不動段瀾。

    他像一只提線木偶,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里,眼神動也不動地凝視周蟬冰冷的尸體。

    可其實他腦海里只有一句話。

    一個莫名其妙蹦出來、又合情合理的陳述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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