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見珩眼眶通紅。
他忽然跌坐在桌邊,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所以我也把他弄丟了。”
世界沉默下來,只剩下暴風雨呼號作響。
他的余光瞟到劉瑤顫抖著向前走了幾步,最后呆坐在桌邊,半晌,才回過神似的,伸出一只手,試探著抓住了李見珩的手——然后用兩只手緊緊把李見珩的手抓在掌心,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她說:“現在說什麼都于事無補,李見珩,我求求你……你也有母親,對不對?你也有家人,有姥姥,有妹妹,你想象一下,有一天,她們突然消失了……”她哽了片刻,“你會是什麼心情?”
“我求求你,你幫幫阿姨,阿姨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段瀾是我唯一的希望,沒有他,叫我怎麼活?阿姨求求你,幫忙找找他,找到他,好嗎……?”
李見珩緩緩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他低聲說:“他想躲,誰也找不到的。你為什麼看不明白這一點?他只是想躲起來……他鐵了心不想再回到這里,你卻要找到他。”
劉瑤愣住了。
她看著李見珩起身,一滴眼淚忽然順著臉頰流下來。
仿佛她忽然聽明白了李見珩的這句話,仿佛她終于捅破了她一直不愿意捅破的、蒙在真相前的那張紙。
“他太累了,連我也叫他覺得厭煩,所以他走了。不管是走到哪里去,他再也不想回到這里,你是他母親,親生母親,可你怎麼成了那個陌生人,你自己都不知道反省的嗎?”
李見珩笑笑,眼神微動,低聲說完,終究沒再張口,起身要走。可他走到樓梯口,卻忽地回過頭。
劉瑤就聽見他說: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如果她還在……我不會遇到段瀾。”
——如果母親還在,李見珩不會在港城流浪,不會在學海路上聽雨,不會在一個雨夜里,聽見巷口的微弱響動。
而段瀾,會沿著他原本的人生軌跡,在高二那個雨夜,就徑直走向江河,走向死亡。
原來這樣孤獨卻僥幸的相遇,僅僅是悲慘交加的一種陰差陽錯。
僅僅是痛苦中相遇,光明前分離。
僅僅是造化弄人。
他說完這句話,本就要上樓去了。可是走了半截樓梯時,心里卻忽然一顫,像心悸一般,使他猛地頓住了。無他,只是因為劉瑤說“你也有母親”,他就忽然想起他的母親。
他終究還是因為“為人父母”四個字軟下了心,終究沒有把局面弄得太難看。
他嘆了口氣對劉瑤說:“我會去找的。如果真能見得到,段瀾也允許……我會通知你。”
他這麼說著,就要送劉瑤出門。
就在他推開玻璃門,門上的風鈴“叮當”叫時,身后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是人的骨頭、皮肉跌倒在地上的聲音。
李見珩猛地回頭,發現方才站在二樓扶手邊的姥姥那矮胖的身影倏然消失了。再一看,只瞧見一個人影匍匐著倒在樓梯邊,一灘血如瀑布一般順著平整的樓梯滴下來。
白發染作鮮紅。
段瀾坐在公交車里,習慣性地把額頭貼在冰冷的窗面上。車里雖然開著冷氣,但依舊被太陽曬得炎熱,只有把車窗當作退燒貼壓在臉上,才有暫時的清明。
他自己心里想著:我是什麼時候有這個念頭的?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它只是悄悄地擊敗了他的理智……或許說,這就是他最后的理智。
他獨自去了結最后的留念。
他到矮橋邊,看了三趟綠皮火車從自己的腳下嗚嗚飛過;到老城區的步行街上來回走,路中間的黃銅雕塑被來往的路人盤得水亮圓潤;他要了一碗雙皮奶,奶凍上綴著幾顆紅豆,這一碗他可以獨自享用,不必分給老拐或者李見珩——他又到圣心教堂去坐了一會兒。天氣炎熱,可教堂里陰涼清爽,照舊沒有什麼人來做禮拜,五彩琉璃窗燦爛輝煌,投下斑駁的神圣的光影。腳步聲、說話聲都輕,他這輩子或許終究沒有機會到這里給誰一個終生的許諾。
他甚至到木華村巷中的派出所門口去轉了轉,門口的警衛就跟看賊一樣盯著他:一個民警抱著公文包連滾帶爬地從樓梯上跑下來,準備出警辦事,到了路口一撩帽子,瞇著眼睛看了段瀾好一會兒,問:“你是不是聶傾羅那個朋友?”他說是,民警就咧嘴一笑:“這小子好久沒來了——還打架嗎?”
段瀾笑笑:這小兔崽子以后就是你們的同行了。
他一個人行走在這座龐大的城市深處,才發現,平日里看起來那麼匆忙、陌生的大都市,處處居然都有回憶。他的人生就是由美好的記憶組成,被痛苦的過去打碎。城市那麼大,可處處都能看見他成長的痕跡——那些痕跡明晃晃地告訴他:過去的到底是回不去的。
青春里最美好的一段歲月結束后,就再也不會有了。
獨自穿行于這座城市,就會被它的殘忍所刺痛。
他特地去三個地方吃了三頓飯:分別是老趙燒烤、李見珩上回請客的潮菜館,以及白天鵝酒店。去白天鵝的時候服務員很驚奇:“您……一個人用餐嗎?”他點點頭,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