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李見珩擔心。
最后他只是一個人在樓頂坐了許久,像過去的孤獨的十幾年一樣,獨自欣賞港城的夜景。
電視屏幕上圖案變換,清脆的女聲平靜落在耳邊——
“今日16時起,氣象臺發布寒潮藍色預警,預計氣溫在24小時內將下降10至12度,并伴有4-5級大風,請廣大市民做好應對。接下來是全國天氣預報……”
這一年的冬天又是一個寒冬。
春節也是一個寒冷的春節,段瀾照舊在家里過。
他食欲不振,吃的很少,所以身體也越來越差。明明已經把房間里的空調打得很高,叫這臺可憐的機器不斷對他吹暖風,段瀾卻還是一邊咳嗽,一邊打噴嚏——一邊做套卷。他甚至很久沒有摸過耳機了——以前他還愿意讓音樂來安撫他的情緒,現在他覺得那是對旋律的一種浪費。
直到李見珩給他打電話——他想必是猜到段瀾一定又孤零零地窩在家里,所以請他到家里去吃飯。年夜都冷清。他學會給自己戴上一副笑吟吟的面具,然后坐在廚房里給姥姥打下手。
姥姥的頭發好像又白了一些:她特地到發廊去給一頭白發燙了個卷,據李見珩說這是老人家自己的儀式感。她背對著段瀾,段瀾咳嗽,她也咳嗽。
姥姥忍不住開口:“你年紀輕輕的,咋也和我一樣,病懨懨的?這樣可不行。”
她頭也不回,平靜地說:“你可得鼓起勁兒來,好好活著……我沒有幾年日子了,我不在了,見珩還指望你呢,你答應過姥姥的。”
段瀾低著頭把玩手臂內側的那條疤——傷痕太深了,終究落下了疤,輕輕一笑,沒有說什麼許諾的話。
年夜飯后,李見珩去洗碗,姥姥又逮了一個機會和他說話。
“我知道那些錢都是你們湊給見珩的。”她這麼說,然后張嘴就是:“等我死了……”
段瀾忽然出聲打斷她:“您不會死的。”他說,“您會活到一百歲的。”
段瀾輕輕摩挲老人家掌心的紋路:“您可得多陪他幾年……”
因為我也拿不準我還有勇氣活多久……
他沒敢把這句話說得太明白。
他們趴在樓頂看不遠處電視塔附近的城市廣場放煙花。港城有禁放令,私人不能亂放炮,但是到了零點附近,江邊塔上就放起五顏六色的煙花。一朵朵炸開,點亮黢黑一片的夜空。
段瀾凝望著那些煙花,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心里想,這日子過得可真快,沒感覺一般,一年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年好像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有發生,渾渾噩噩的,人的生命里就這樣溜走了一年。
“在想什麼?”李見珩忽然這樣輕聲問。
“沒什麼,”段瀾說,“我發現煙花……也照不亮什麼。”他說,“感覺黑夜是沒有盡頭的。”
李見珩沉默半晌,上下從口袋里掏出煙。他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明天我帶姥上醫院復查。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段瀾說:“我能抽一口嗎?”
李見珩這才抬眼看他:“不能。”
段瀾笑笑:“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味道。”
李見珩吐出一口煙圈,半晌才說:“不要知道。”
“李見珩。”
被喊的人就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煙花之后是什麼?煙花只有一瞬……但它們滅了之后,是怎麼掉下去的?掉到哪里去了?還會燃燒嗎,還是就變成死灰,徹底消失了?”
李見珩的眉頭就微微簇起。
他知道這討厭東西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看著火星在他指尖亂蹦,火光極淺,只映照他手上的那些薄薄的繭。
李見珩說:“那些你都不用管。”他說,“你只要知道我會一直在就好了。”
他那時篤定他們不會分別。
寒假極短,短到只匆匆過了個年,就得回來補課。
徐蕭蕭親娘十分可憐她這個上高三的女兒,給她塞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帶回學校。徐蕭蕭憤怒地站在校門口和她吵架:“你還嫌我胖的不夠多嗎?”
她正和送她上學的母親拌嘴,眼睛一晃,忽然瞧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拖著大包小包往校門口“挪”。她連挪都很吃力,走三步停五秒。
雖然徐蕭蕭討厭這個陰陽怪氣的小姑娘,更恨她拿了自己的筆記還準備栽贓給她人,但冷眼瞧了一會兒,終究于心不忍,上去拽她的行李箱:“我幫你拿一個吧。”
江普眼神躲閃,半晌終于屈服,小聲憋出一句“謝謝”。
徐蕭蕭隨口問:“這麼多東西,你爸媽怎麼不來送你?”
江普的臉色一瞬間非常不好看,但這女孩的自制力非常驚人,很快又把這不善的臉色收了回去,慢吞吞地說:“他們忙……他們送我弟弟上學去了。”
“你弟弟?”徐蕭蕭沒放在心上,“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個弟弟。他多大了?”
“剛上小學。”
“啊?”徐蕭蕭一下子笑出聲,“我以為好歹也是上個初三什麼的,忙,所以你爸媽才狠心讓你一個人回學校。”她知道江普是外地的學生,得坐大巴再轉火車趕來港城,“敢情就是個小學啊?上小學能多少事……”
江普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徐蕭蕭說著說著,好像也意識到什麼,逐漸住嘴,小心翼翼地看了江普一眼,然后決定當一個只干活出力不碎嘴子的好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