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麗的景色,幾個人注意得到呢?
是一個流浪漢注意到的。
是流浪漢注意到,然后指點李見珩,然后李見珩來告訴他的。
“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段瀾趴了一會兒,胡思亂想,看著太陽爬到頭頂,忽然發現他是那麼的依賴李見珩。
此時此刻,全世界只剩下李見珩一個了。
如果李見珩也棄他而去,后果不堪設想。
李見珩坐在教室里打了個噴嚏。
捫心自問,屋里空調開得也不高——教室前后各兩個立式空調,吭哧吭哧地努力輸送著冷氣,但教室里人口分布密集,年輕人火力旺,還是熱得不行。
李見珩為了這個噴嚏把外套披上了。
聶傾羅和他都在最后一排,用看傻子的眼神瞅他:“你有病吧?熱不死你。”
李見珩懶得搭理他。
他坐在靠窗的一側,伸手就能碰到窗戶。
講臺上,王浦生正在講一道導數大題——段瀾教的太好了,只一眼,李見珩就知道該怎麼分離參數,因而無所事事地把頭一扭,歪在了書桌上。
他盯著坐他前面的女孩,正在抽屜里搗鼓自己的化妝品,粉的白的,往手背上抹,和自己的同桌竊竊私語,盯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眼神一飄,望向窗外。
三中的鐘樓就在不遠處,鐘樓頂站著兩只灰鴿,“咕咕”地挺著肚子。
陽光和煦地照進來,灑在他臉上,李見珩就瞇了瞇眼。
被溫暖的陽光沐浴的感覺,不知怎的,他想起段瀾。
他想起在雪地上,段瀾笑著伸手拂去他臉上的雪花時的樣子。
他猛地想起他和段瀾在人民公園的冰面上奔跑——這年的雪下得那麼大,湖上結了那麼厚的一層冰,一夜鵝毛大雪之后,冰面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一只小柯基蹦著腿在雪地里亂竄。腿太短了,小家伙不一會兒就翻一個跟斗。
李見珩指著柯基說:“你看,跟你似的,老摔。”
段瀾搓個雪團砸他:“你放屁。”
段老師和他在一起待久了,苞米味兒的粗話信手拈來。
這只雪球極其準確地砸中了李見珩的臉,李見珩記仇,一回身,一下子把段瀾撂雪地里了。段老師依舊穿著那件紅色的長羽絨服,像個小狐貍似的坐在雪地里,一頭一臉的雪。段瀾的眼睫毛長,雪花落在睫毛上,不一會兒就被熱氣哈得結成冰粒子,直接黏在一起睜都睜不開——于是李見珩就看著段瀾像個小孩兒似的揉眼睛。
李見珩蹲下來問:“咋了,沒事吧?”
結果一下沒反應過來,反手被段瀾撂倒了。
一臉埋在雪里。
段瀾撲在他身上,用膝蓋壓著他小腹防止他起身,笑瞇瞇地說:“上當了吧?”
李見珩才知道自己又被狐貍騙了。
“靠,”李見珩抹了一把臉——結果他手套上也沾著雪,越抹越花,徹底看不見東西了,“你等著段瀾。你等我起來的。”
可是段瀾把手套一摘,光著手來替他擦去那些雪花。他的指腹柔軟,掌心溫熱,輕輕地貼在臉上,李見珩微怔。
就聽見段瀾問:“我等著——你要把我怎麼樣?”
李見珩癡癡地說:“……等我有錢了,帶你去滑雪——你摔的人仰馬翻,我也不帶拽你一下的。”
段瀾的嘴角就向上仰。
他想起段瀾,還想起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
那應該是很特殊的顏色吧,起碼李見珩所知的范圍里,只有段瀾的眼睛是那樣好看的淺灰色。
就像一片盈盈的月光。
可是他想到月光,心里就一動……他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月光下,段瀾近乎絕望的眼神。
他平靜得近乎心死。
李見珩想到這里,就有些煩躁,轉了個頭,沖著聶傾羅。
他盯得聶傾羅渾身難受,聶傾羅比劃口型:“你干嘛?”
李見珩置若罔聞,聶傾羅只好趁王浦生不注意,自己抱著筆記本上旁邊空位去坐著。這小子學習上心了,成績也突飛猛進。
沒人搭理李見珩,李見珩的目光又放空了。
他回憶那個晚上,段瀾噩夢纏身,最后在他的懷里睡去。
他那麼痛苦,連睡覺都十分不安穩。
段瀾就跟只小貓似的,蜷縮成一團,一手揪著李見珩衣服領口,使勁往他懷里鉆,仿佛只有李見珩懷中才是最后一隅安全之地。
等段瀾睡著后,他一直盯著懷里的人。
他早就記住段瀾的樣子了。
每一寸骨骼的起伏,每一塊肌肉的走勢,皮膚的光澤,抬眼挑眉時的神情……像是已經用目光把一個人刻在心里,把一個人像痕跡一樣烙在身上作標記似的。
睡夢里,段瀾的睫毛也微微顫動。
李見珩就伸手,一遍遍擦去他額頭的冷汗,像小時候哄宋小漁睡覺一樣,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希望他安睡。
可能就是在那一刻,就是在段瀾的呼吸拍打在他胸膛上的那一刻,李見珩十分肯定:
他有想要低頭吻段瀾的沖動。
那沖動差點不受控制,操控著他去付諸行動,去褻/瀆這個月光一樣的……一只脆弱的蝴蝶。
但他終究沒有這麼做。
沖動是為段瀾……克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