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瀾這才回過神來,摸了摸它的頭。他說:“你真是……成精了。”
老拐睜著圓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段瀾。半晌,它伸出舌頭,輕輕舔舐段瀾的手背。好像這樣笨拙的方式,就是一個物種對另一個物種表達喜愛、陪伴。
李見珩不在,這個家里忽然好冷。段瀾想,從前他沒有注意到,原來陽臺的風呼啦啦地刮進來,這麼冷、這麼干,吹得屋里的衣服、紗簾到處亂飄。
從前沒有人在,段瀾努力地自己溫暖自己。后來這兒有李見珩,他抱著李見珩取暖。再后來,這里有老拐,心灰意冷時,老拐努力搖晃它的尾巴,試圖使他高興。這一天,李見珩不在了,他渾身不舒服,可段瀾忍不住悲觀地想……有一天,他們都不在了,會怎麼樣?
他們好像本來都不應該在。
其實段瀾也是只是要回到最開始,自己溫暖自己的處境中去而已。
可是,他已經獲得過那些愛與陪伴了。
人一旦獲得過熾熱的溫暖……就再也沒法孤獨地回到寒風大雪中去。?
第54章 典當
段瀾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
忽地, 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猛地站起來,跑到自己房間里。
他在床邊站了片刻, 伸手從衣服里摸出那把小鑰匙。鑰匙一直用紅繩拴著,被他戴在脖子上。時間久了, 鑰匙被磨得水亮, 貼在他胸膛前,帶著余溫。
他又從床底下翻出那只木箱。這只老木箱做工精致、結實可靠, 箱體上雕著一些花草人物,背后還謄寫一串詩句。箱口上的小銅鎖,亦散發著圓潤、水亮的光。連劉瑤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這是段風弦離開前……這是他見到段風弦最后一面時,父親親手交給他的。
那時的段風弦神色沉郁, 邋遢、不修邊幅。
他打開木箱,上面隔著熟悉的銀行卡、存折, 家里的老物件。湊近了,仿佛還能聞到檀木香和一絲霉味。但是他慢慢地把這些雜物都挪到一旁, 到底了,露出另一只古樸的木盒。
這是一只黑色漆木盒, 拋光平滑、外形規整。盒前一面, 雕刻著一支金竹,仿若有風吹過, 正掉落兩片竹葉。太久無人經手養護, 小扣鎖有些銹蝕了。段瀾小心地將它撥開, “咔噠”一聲, 盒蓋打開, 就像是重臨一段歲月似的:
木盒正中整齊擺放一快黑色絨布, 沾了一些灰與絨毛。絨布之上, 躺著兩只金燦燦的窄口手鐲。
這是一對非常漂亮的金手鐲。手鐲外側,盤著一條小龍,龍須外翻,近頭眼處,鑲嵌一只珍珠。“金龍戲珠”旁,雕琢兩花一葉,葉脈如浪花翻卷連綿,延伸至龍尾。龍尾處,又鑲一只小珠。葉下脈絡上,開了一個小口,自小口處拴著另一只小圓環,接了一只鈴鐺。鈴鐺之上,還添了一顆瑪瑙珠做裝飾。
精致至極,美艷至極。
段瀾伸手撥弄這只小鈴鐺,隔了十幾年的歲月,這鈴鐺竟還能發出溫柔的清鳴。
他一下又想起多年前,這只金鐲還在奶奶手上的樣子。
她走到哪都戴著,做粗話戴著,走針線戴著,只要聽見“叮鈴”、“叮鈴”的聲音,就知道段家奶奶來了。有時她坐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睡著了,風吹來,鈴聲也輕響,驚起檐上飛鳥。院落里,銀杏葉呼啦啦全落了,秋日陽光和煦,滿目流金。
她那時會輕輕摸著段瀾的腦袋,打一個胡嚕,然后說:“以后瀾瀾到外地讀書去,奶奶老了,去不了了……儂要是想奶奶,就搖一搖它,”她讓段瀾摸一摸金鐲子上飽含歲月痕跡的磨痕,“搖一搖,鈴兒一響,奶奶就到你身邊去……”
段瀾輕輕搖了搖這對鐲子。
“叮鈴”輕響。
誰也沒有來,誰也不會來。
段瀾垂下眼睛。他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把鐲子好生放在絨布中,關上木盒,帶著它出門。
六月港城,日光融融。
他坐上地鐵,兩次換乘后,在老城區跳下來。入目全是高矮的騎樓、有軌電車,牌坊和路邊的老鋪子。嶺南春日很短,轉瞬就有了夏天才該得見的潮濕、悶熱。路上有老人只穿著一件汗衫、一件短褲,拖著一雙大拖鞋,搖著蒲扇在街上走。
他跟尋地圖的指引,左拐右拐,拐進小岔路,在一座當鋪前停下來。
當鋪門檻奇高,掛的牌匾也奇高。牌匾上行筆游龍有力,刻著幾個大字:陳式典當行。
他撩開簾子進去,門臺也高。段瀾伸長手,將兩只鐲子輕輕一放。
臺那側就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借桌面上的鏡子一照,段瀾能瞧見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好些打量了一會兒。
“五萬。”
“低了。”
“你要多少?”
“七萬。”
“太高了,小兄弟,你去街面上問問……”
“就七萬。”段瀾敲了敲臺面,半晌回道:“這是傳家的信物……可是朋友重病,急需用錢。”
許久,那邊傳來一聲嘆氣,“行,七萬。但是就三年,三年內不來贖……就歸我們做主了。”
段瀾答應下來。
手續很簡單,只等了一會兒,手機上提示進賬。
他收好條據,走出當鋪門。典當行里昏黑,只點著兩盞并不明亮的日光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