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背,”段瀾不吃他這一套,“馬騰超都能背下來。”
“馬騰超背完了?”李見珩大驚。
“是啊。”
“那不行,那我也得背。”李見珩拋下老拐,斗志昂揚地去了。
成績出來后,大榜張貼在走廊盡頭靠樓梯角、辦公室一側。
段瀾只知道自己在年級第七,還不錯,別的并未多關注。他搬著數學寒假作業從辦公室出來時,看見匡曼站在大榜面前,仰頭挨個瀏覽著。
夕陽自左側照進室內,打亮她半張臉,眼睛里流淌著暖色的光。
她看見段瀾了,偏頭沖段瀾靦腆一笑。
段瀾也笑笑:“怎麼樣?”
她指著自己的名字:“不是最后了。有進步。”她說,“我這次數學考得還挺好的,上平均分了,大題也有思路了……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匡曼聳了聳肩。
她說“無所謂”了,是因為郭朝光已經離開了。
那份意見書被提交上去之后,級長很快召集班主任、數學老師以及全部三班學生到年級辦公室旁邊的小會議室里去開會。那真是很奇妙的一天:簽字的時候每個人都很果斷,每個人嘴上都念叨著對郭朝光的不滿,可當他們和郭朝光面對面對峙時,看著他依舊光亮的腦門兒,沒有人敢直視他,更不要提說話了。
郭朝光的神色很平靜,偶爾瞟一眼沉黑色桌面上清晰明確的意見書。似乎是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一般,他會盯著段瀾看。
級長在苦口婆心地勸——“郭老師是很出名的優秀教師,雖然他年紀大了,有些教學方法可能跟不上時代了,但是同學們可以和老師說啊,提出意見來,老師會調整他的教學方法的。
”
但沒有一個人率先提出意見。
段瀾想,也許他會永遠記得這些表情。
江普的臉上是“欲言又止”,她本來就是不贊成也不反對的中立派,唯一一個中立派;陳嘉繪閃躲著所有老師的目光,黑著臉,誰也不想搭理;焦萬里依舊是那副木訥的樣子;匡曼有些膽怯,時而看向楊秦,時而看向郭朝光,但誰也不會看她,她無足輕重;莊妍手足無措了,一會兒看江普,一會兒看陳嘉繪,希望兩邊誰能出來說句話,把大家從這種沉默中解脫出來;劉志遠的嘴在動,上下開合,小聲叨叨著什麼,結合他臉上那副不耐煩的表情,大概是對級長和郭朝光都產生了強烈的不滿……還有暴躁的、若無其事的、鐵了心就是要和學校作對的……只有周蟬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他們每個人之間都和郭朝光有不好的摩擦與回憶,可現在要他們訴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蟬伸手揉了揉肩窩。
最后是郭朝光站起來。他似乎坐累了,慢慢地起身,說:“好吧。”
他臉上又露出笑容——那個像鱷魚一樣的笑容——“反正我也該退休了。這個班馬上升高三了,我確實也帶不動了。我老了。”
級長和楊秦瞪了學生們一眼,還想和郭朝光說什麼,但郭朝光只是擺了擺手。
段瀾第一次覺得這麼高大的郭朝光——學數學而不學體育可惜了的郭朝光——一瞬間矮小地老去了。
郭朝光找到段瀾,遞來一部手機。
學期中時,他沒收的那一部手機。若不是郭朝光主動還給他,段瀾都快把這件事忘記了。
他看著郭朝光臉上的皺紋和褶子,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他確實處處都不盡心、不讓人滿意……可是郭朝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是個好苗子。以后記得好好學。”
郭朝光做他的數學老師時,從來不說這些真實的心里話。
段瀾帶著一大箱書本離開教學樓時,回頭望向這棟沐浴在夕陽之中的建筑。
他這時想,原來如此。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和事,都可以用口是心非來概括。
口是心非,往往徒增遺憾。
放假了,段瀾不可能再住在學校。他得收拾東西,帶著他大包小包的書和行李回到新區的家。家在繁華的CBD區頂層,晚上可以俯瞰整個港城。港城的夜色是他所見過的最美的景色,但他總是一個人欣賞。
為此,劉瑤特地請了假,幫他收整行李。
段瀾已經提前把老拐送去寵物醫院了。他找了一家春節也不打烊的,老拐要在那里住上一個多月。
他再見到劉瑤時,才發覺,他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面了。
他驚覺自己也下意識地想讓一切翻篇,想讓兩個月前的那場爭吵只當沒發生過,維持面上的和諧與親昵。但這不是敷衍,而是內心深處對于母親的本能的依戀。
到了飯點,宿舍里不好開火,劉瑤問:“你要吃點什麼?點外賣吧。”
“水餃。”
劉瑤就把眉頭一皺:“怎麼又是水餃?以前也沒見你這麼喜歡吃。”
段瀾就不說話了。劉瑤拗不過他,掏出手機點了兩份。
劉瑤開車送他回家,他坐在后座上,窗外城市燈火像飛煙一樣朝身后飄去了。
夜色初臨,街上行人已漸漸少了。還開著的超市、商場,四處張貼著紅色的紙窗花、掛著燈籠,一派新年的團圓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