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瀾想勸,小聲說:“李見珩……”
姥姥也心疼,說:“讓她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李見珩誰也不聽,平靜地說:“讓她下來。”
屋里就忽然安靜下來,一時間只有滴答的雨聲。
煙頭一顫,一抹煙灰飄下,落在李見珩手背上,而他只是微微一動,抖落煙灰。
沒有人動。
然后李見珩掐滅了煙,起身,“那我就自己去喊她。”
三人在樓下僵持住了,正這時,聽得二樓“吱呀”一聲,宋小漁把門打開了。
宋小漁站在樓梯邊上,垂著眼睛,沉默地盯著李見珩。
她喊了一聲:“哥。”
李見珩凝視她的眼睛。
從段瀾的角度看,竟察覺他垂在腿邊的右手微微顫抖。段瀾想,他確實是很后怕、很生氣的。
就聽見李見珩說:“你是真心喊我這聲哥嗎?”
宋小漁的臉色更白了。這句話太重了,她像是不能承受似的,睫毛一顫,近乎無措地看向了李見珩。她才十四五歲,還不知道失望是多可怕的事情。
沒有人好說話,屋里一直只有沉默的雨聲。直到李見珩自己站不住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低聲說:“算了。你去睡吧。明天別去上學了,我給你請假。”
宋小漁說:“哥……”
這聲膽怯的討饒卻被李見珩迅速打斷了:“別叫我哥。你把我當哥哥了嗎?”
宋小漁一愣。
姥姥端來一杯熱水。裝在玻璃杯里的熱水。她將其放到桌上,輕輕拍李見珩的后背,叫他不要生氣。李見珩沒有回應,她嘆了口氣——她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這個特殊的重組家庭所要考慮和承受的一切已轉移到李見珩身上。一個家庭中沒有父母、沒有血緣,只有陰差陽錯和相依為命,微妙的一切導致很多擔子居然只能叫李見珩來負擔。
玻璃杯冒著白色的霧氣。
姥姥沖宋小漁使了眼色,宋小漁定了定心。她本就是成熟而疏離的一個人。強撐著站了一會兒,聲音又低下來:“我只是怕你擔心——”
“怕我擔心?”李見珩喝了一口水,平靜地反問。
然后他就將玻璃杯猛地在桌上一磕:“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我他媽才會擔心!”
玻璃杯撞擊著木桌,發出清脆的“砰”的一聲。也許是桌子本身歪斜不穩,也許是因為李見珩的手劇烈地抖動,它歪倒躺在桌上,緊接著滾到桌邊,“啪”的一聲,在地上碎成幾塊鋒利的玻璃片。
水花濺了一地。
一片死寂。
段瀾想勸他:“李見珩……”
但他的話也被打斷了,李見珩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冷過:“他們包里帶著刀,你知道嗎?”
宋小漁瞟了一眼他臉上的傷疤,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甚至不敢直視李見珩。
但李見珩死死盯著她的臉,好像怕她會就此從自己身邊消失一樣。
“他們年紀小,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打人可以賠錢了事,殺人犯法了都能悔過重來——你呢?你人生有幾次啊?你想過沒有,你會不會殘廢啊?”李見珩的眼眶紅了:“他就算是只在你臉上劃一道,毀容而已,這輩子都毀了你知道嗎?!”
他說——近乎是吼。到這里,他一下止住了,只是盯著宋小漁。
像是被抽走力氣一般,李見珩后退一步,掃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片,冷笑一般說:“你叫我……怎麼不擔心?”
說著,他一把拉開玻璃門,沖進雨里了。
緊接便聽見后門墻外的簡陋樓梯口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是李見珩狠狠地將門甩上。
段瀾就知道他去樓頂了。
姥姥把宋小漁摟進懷里,小姑娘有些無措,額頭貼在姥姥胸前,帶著哭腔輕聲呢喃:“我不想這樣的……”
姥姥拍著她的后背安撫。段瀾沖她眨了眨眼,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去找李見珩,姥姥點頭,他便在門口提了一把傘,沖進雨里。
天黑得不見一絲明光。
簡陋的鐵樓梯平時用于運送食材,或者有時工人維修空調電器也從這邊上。因不怎麼費心維護,扶手上長滿了紅色鐵銹。一下雨,滴落的全是暗紅色的水。仿若血書。
走一步,鐵梯就發出吱呀的聲響,等他爬到樓頂,看見李見珩趴在圍欄上,背對著他,煙霧自左向右被風吹散。
煙頭滴落一點火星掉在地上,很快滅了。
他渾身都濕了,很快地,煙也濕了,但他還是夾著這只煙,往遠處看。樓不算高,但也足夠,看見車水馬龍的學海路,燈火通明的居民街。一切氤氳在夜雨之中。
段瀾到他身邊撐開傘,李見珩這才回頭瞟了他一眼。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見段瀾撐著傘,李見珩又去摸口袋。摸出一包濕漉漉的煙,和打火機,皺著眉點了好幾次,煙潮了,燃不起來。
段瀾說:“別抽了。”
他的手才一頓。
段瀾說:“你和她生什麼氣呢?”
半晌,李見珩答:“我不是和她生氣。”他終于搖搖頭,“我生我自己的氣。”
段瀾順著他的目光向遠處看,才發現雨霧繚繞之中,橘黃色的燈火來自附中。再仔細一瞧,竟能看見附中隱蔽的后門掩藏于短巷口,一拐,看見一盞黑色高路燈。
李見珩經常在這盞路燈下送他回家,段瀾心里忽然一動:李見珩經常到這里來看……來看他嗎?但他的心思很快又回到了宋小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