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李見珩家做的那個夢——他殺了人,一身一手的血,夢里他不惶恐,只覺得無措。一片黑暗中,天地不分、前后不分,甚至連空間感都被削弱了。只有血色,等了許久,才發現有人走來握住他的手腕。李見珩握住他拿著刀的手腕,刀尖朝著他,朝著他的心臟……李見珩說不要怕。
他忽然意識到,也許那天晚上,所夢到的一切,某種程度上來講是真的,是發生過的……他就去問李見珩:“那天我是不是夢游了?”
李見珩避而不答。直到他一再追問,李見珩才說是。他才知道他差點傷害李見珩。
從那天開始,他不敢入睡了。
李見珩晚上起來,從門縫里看見一線光,三四點了,他還沒睡,李見珩就敲門進來。
段瀾就說:“我不敢睡,我怕夢游。”
他微低著頭,垂著眼睛,睫毛微微顫動。他很白,有時白到失去血色,顯現出一種脆弱無力。李見珩憐惜地用手撫摸他的額頭,皮膚冰涼,他說:“那也得睡覺啊。”
李見珩就把被子搬來了。他笑著讓段瀾往里去一點,將枕頭和被子鋪在段瀾身邊。他側躺著,看著段瀾說:“睡吧。我看著你睡,我盯著你,你就不會夢游了。”
他一來,被褥和房間里又充斥著淡淡的清香了。干凈的香味。段瀾貼著墻,盯著他胸前睡衣上的扣子,是一顆淺褐色的瑪瑙紋的扣子。他從來沒意識到這太親密、太越界了,他只是盯著李見珩的扣子。就像望著幼時家里的燭火,沉浸在一種被人保護的安全感中,他很快就睡著了。
李見珩凝視他的側臉,段瀾的面容的模樣,骨骼的起伏,皮膚的流線,他已經快背下來了。
可是此時,昏黃的燈光一照,段瀾的樣子似乎又變了。更寧靜,更……使人喜愛。等段瀾的呼吸平穩下來,李見珩默默把燈閉了。
漆黑、寧靜、涼爽。李見珩忽然覺得,一切流轉的事物都慢下來了,一時間只聽見呼吸聲。起伏的呼吸、胸膛和心臟。
他漸漸也睡著了。
睡夢中將手搭在段瀾身上。他本意是怕段瀾夢游,起身時自己也會醒來。
但段瀾沒有。
所以只是一夜清夢罷了。
李見珩陪了他一段時間,再加上藥物的輔佐,段瀾的睡眠漸漸平穩、高質。后來,李見珩不再打擾他,只是偶爾起夜來關照他一眼,見他睡得安穩,又輕手輕腳地合上門。
段瀾不再吃褪黑素了。雖然他的情緒還不是太高,但起碼他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起居。
他帶著數學試卷回家,到家時李見珩已坐在桌前,咬著筆桿和物理大題犯沖。
段瀾放下試卷,說:“我又被郭朝光說了。”
李見珩都懶得抬頭了:“他有病。”他總是和徐蕭蕭說一樣的話。
說罷卻探頭來看段瀾的試卷,越看,眉頭蹙得越緊,然后眼巴巴地看段瀾:“我都不會。”
“是有點難……不會也沒事。”
李見珩就纏著他讓他講數學題。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筆尖滑過題干里那些abc,橢圓或者雙曲線,某一個瞬間,也許是李見珩伸手喝了杯水,微微地動了,他會一下子被吸引。他的目光會跟著跑,看著李見珩的喉結輕輕地滾動一次,看見燈光勾勒出他的下頜線,然后他就會走神。他就會想起同眠時那顆琥珀紋路的小扣子,他的心平靜柔軟下來。
所幸他總是很快地把這樣的心動掩飾過去,從不讓李見珩察覺。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微信。最頂上除了李見珩,還有劉瑤。對話停留在12月31日凌晨兩點,劉瑤還記得他的生日,發來簡短的祝賀,分批打來兩萬塊錢。是一筆巨款,但和某些情感相比,好像不能彌補什麼。他沉默地盯著劉瑤的頭像,過一會兒,目光下移,就看到李見珩三個字。
李見珩,他在心里念了一遍。他是個很敏銳的人。他知道李見珩是不一樣的,他可以確定。但這算什麼呢?他當然知道也肯定愛情能夠在各樣的取向和性別之間誕生,但他惶恐。他肯定、相信、支持,但畏懼而沒有勇氣。他可以察覺到,但他分不清。這算什麼呢?是少年時期荷爾蒙分泌紊亂的一時悸動,還是……某種注定?
他無力分辨,也不敢多想。
他第一次對未來產生期待,同時也產生惶恐。不是因為學業、專業、職業……僅僅是因為李見珩。他這時才有了明確的認知:可以肯定,有人闖入并即將改變他的一生。?
第35章 打架
自從李見珩搬來和他同住之后, 段瀾的生活質量和學習效率都逐漸提升了。郭朝光似乎終于對他的穩定成績感到滿意,不再處處盯著他,他的一切都好起來, 仿佛已經從谷底離開了似的。
有時他上課,拉開筆袋, 忽然在筆袋里看見陌生的草稿紙。草稿紙被規規矩矩地折成一個小方塊, 段瀾打開了,李見珩不算好看的筆跡密密麻麻爬滿整張紙:“不會做不會做不會做不會做不會做不會做不會做!”
段瀾一整節數學課的心情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