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自己的額頭,額頭之后,無數的柔軟的腦組織,無數的細胞,出現了正常人不會出現的病變。多奇妙。
“我……可以治好嗎?”段瀾回頭問。
“我拿不準,說實話。”王教授扭開頭,對著電腦檔案開始打字,“至今病理原因沒有得到解釋,目前在全世界范圍內,許多精神類疾病都是未解難題。這個我不能保證。”
“那……我會好一些嗎?我能睡著覺嗎?”
“這個還都是藥物可以解決的。”
他們又順著聊了一會兒。當對話結束,段瀾站起來要走時,他猶豫片刻問:“醫生,您覺得我,嚴重嗎?”
“你不需要知道這個,”王教授回答得很果斷,“當然如果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隨時可以和我聯系。”
“我會想說什麼呢?”
王教授又笑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啊。”
他帶著病歷本離開診室,李見珩就靠在門口。見段瀾出來,他把住了門,低頭輕聲問段瀾:“你介意我和他聊一聊嗎?”段瀾搖了搖頭。征求了王教授的同意后,李見珩便進去了。
他們具體說了什麼,段瀾不知道。只是當他實在有些好奇時,走到門口,聽見李見珩問:“這真的是病嗎?”“是的。”醫生這樣說。李見珩近乎幼稚地問:“他這麼好,為什麼會生病呢?”
“人都會生病的,”王教授說,“早晚不同罷了。”
一個人回了家,段瀾躺在床上,舉著從醫院帶回來的藥瓶,對著燈光仔細打量。
鹽酸舍曲林,SNRIs,氟西汀……還有助眠的七葉神安片。這些藥名太拗口了,他記不得,每一種的攝取量又不一樣,他只好用便簽紙一一寫清楚了記在藥瓶上。
鹽酸舍曲林的藥片是細短條的,小小的一粒,第一次用水喂下去之前,段瀾審視了它很久,想象著它會在自己體內溶解、被消化,然后作用到每一個神經、每一個細胞。
最終,他把它咽下去了。什麼感覺也沒有,它只是順著食道滑了下去。
就好像也許什麼都不會被改變,什麼都不會發生。
他正躺在床上發呆,手機震動了。
段瀾打開來一看,是李見珩發來的微信。
李見珩:睡了嗎?
段瀾回復說:還沒有呢。
李見珩又問:吃藥了嗎?
段瀾猶豫片刻,回了一個“嗯”。
那邊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段瀾就耐心地等,心想,也許有什麼話李見珩一定要斟酌很久才好說。
半晌,李見珩才發來消息: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說:“你很好,你只是一時間壓力太大了,沒有休息好,你不會有事的。”
李見珩似乎不傾向于——或者說,不愿意承認他是病了。為什麼呢?段瀾不大明白。但是他沒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說好。
李見珩就說:快睡吧。
說著發了一個蓋被子的表情。
段瀾會心一笑,又說好。他總是這樣答應著李見珩。
便把手機關了,放到桌上充電。一會兒,漆黑中,他又爬起來,拔下充電線,帶著手機回到床上。他緊緊握著手機——手機里的電話卡是之前李見珩替他偷出來的——他蜷縮起來,把手機放在懷中。
手機還散發著熱度,就好像手機的那頭就是李見珩,只要點亮屏幕,說些什麼,李見珩就會出現,就會到他身邊來。他得這樣枕著手機睡覺,就好像枕著李見珩的手臂——這樣才會安心,才會感到一點稀有的“溫暖”。
段瀾努力著去讓自己活躍起來、快樂起來,這樣也許很快地,他就可以減少藥量,從而變成一個正常人。
他盡量多和徐蕭蕭說話,少埋頭做題。他帶徐蕭蕭來看老拐,兩人在家屬樓下的小公園里溜貓。
老拐把四只爪子都踩臟了,在段瀾臉上摁下好幾個梅花印。
但他的快樂永遠只是一瞬的,只在應當快樂的一瞬快樂。等人潮都散去,又只剩他一個的時候,他就覺得天地間又變成灰蒙蒙的一片,無一絲亮光可期待了。
有時他會忘記吃藥。
要吃的藥太多了,時間、數量又不盡相同,忘記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有當他坐到教室里,那種校園帶來的厭惡讓他喘不過氣、反胃難受時,才意識到要靠藥物壓抑錯誤的、不正當的情緒。吃藥時又要避開所有人的目光。
李見珩總會來發微信問他:今天吃藥了嗎?
段瀾是會撒謊的,面對劉瑤、楊秦、郭朝光,他幾乎不說真話。但對李見珩,他總是坦誠相待的,就很誠懇地說:忘了。現在去吃。
李見珩說:你再忘記吃藥,我要生氣了。
可李見珩怎麼會生氣呢?
周日的早上,他醒時忽然覺得好冷。打開手機一看,溫度還是那個溫度,約莫在零上幾度到十幾度的區間。但他就是覺得好冷,冷得要把自己完全蜷縮在被子里,要把頭也埋進去,但還是覺得冷。窗關了,空調開著,被子也足夠厚。段瀾忽然意識到,是一個人太冷,是這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所以覺得又孤獨又冷。
這時,李見珩就打電話來:“到紀念堂里來吧!我們在附近租了一間民宿。
”
段瀾還不清醒:“為什麼要到老城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