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感受到了大腦神經在為血液興奮,嚎叫著想要看到更多。
李見珩一個箭步從他身后沖上來,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在干什麼?”
段瀾回過神來:“不小心切到手了……”
李見珩奪過他手里的刀, 丟得遠遠的,四下看了一眼。他仍緊抓著段瀾的手腕。
“沒事……”段瀾還想安慰他。
“你舉著……自己握著!”李見珩幾乎是在用命令的語氣和他說話。
說罷他就轉身去拿藥箱了。
他帶著酒精、棉球、創可貼回來。段瀾聽見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只是嘆了氣, 這沒什麼, 可這一聲輕飄飄的, 落在段瀾心里, 千斤重一樣。就好像, 他又讓一個人失望了。段瀾心想, 他總是讓人對他失望。一次又一次的, 叫人失望。
段瀾垂下眼睛:“真的沒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來吧,要吃蘋果的話——”
“段瀾!”李見珩猛地抬眼。
段瀾一下子不說話了。
李見珩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像訓斥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段瀾只能看見他握著酒精棉球的手。他的手掌虎口處也有許多細小的傷疤,也許是切菜弄傷的,也許是做別的活弄的。
李見珩的口氣軟下來:“段瀾……瀾瀾。你不好,你知道嗎?”
段瀾不想反駁他了,他低聲說:“我知道。但我沒有辦法。”
李見珩的手微微一抖,猶豫了一會兒:“你知道自己夢游嗎?”
段瀾一愣,片刻后搖頭:“現在知道了。”
李見珩說:“我們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不。”
“不是你的問題,你只是休息不好,找醫生吃點藥,調整過來,就好了。”
“不用。”
“段瀾。”
“真的沒事,”段瀾抽出手,把刀洗了,重新插回刀架上:“我多睡一會兒就好了。
”
“段瀾。”
“我累了,李見珩。”段瀾打斷他。他拋下李見珩,徑直回到屋里。“我今天很累。我和劉志遠打了架,還弄傷了,然后作業也沒寫。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他在趕客了,李見珩聽得明白。
李見珩又嘆了一口氣,把褪黑素小藥瓶拿到手里。
“你干嘛……”
“這個我沒收了。”李見珩說,“這是藥,你知道嗎,這是藥!你一天吃多少,一粒,兩粒?”
段瀾沒敢說他已經開始一天四粒了。但顯然,李見珩從他的沉默中聽出了他的意思。
“如果睡不著,就不睡。等困了再睡。就算是早上才困,那就早上睡,誰他媽愛上課誰上,反正你不去。如果早上也不困,那就打電話給我……我們再去教堂坐一會兒,好嗎?”
段瀾被他的脾氣弄得手足無措:“你別這樣。”
“你別這樣,段瀾。”李見珩后退了一步,把藥瓶藏到自己身后:“我擔心你。”
這句話叫段瀾不再想要和他抗爭了。
他說好。
然后把門關上。
他貼著木門,聽見李見珩換上鞋子、關上大門,離開這里的聲音。
房間里安靜下來。他不小心把燈碰滅了,一片黑暗。
只有窗邊的紗簾輕輕飄動。
老拐湊過來,小聲地“喵”著叫了一句,然后把腦袋貼在段瀾的腳面,趴下了。
段瀾忽然意識到,他的生活里,原來可安慰他的人與事,寥寥無幾。
李見珩總給他發微信來,問他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去醫院。一開始,段瀾還認真地一一回復,到后來,心煩意亂,又或者是不敢面對,漸漸地就只當沒看見了。
他很消極,覺得渾身像是被灌了鉛似的,提不起力氣。
他有一種錯覺,想要把自己用水泥澆固,把自己藏在水泥柱里,然后可以不對外界做出任何反應。任何人、任何話,都不必理會。
他把自己的癥狀輸入網絡搜索引擎的搜索框里。
彈出來的建議他不懂,只看明白幾個字,“抑郁情緒”、“雙相”、“焦慮癥”或“強迫癥”。都是病,都是情感障礙,段瀾想,但他是其中哪一個呢?又或者……每一個都是?
偶爾刷牙洗臉、對著鏡子時,他瞇著眼睛打量鏡子里的人。盯著他的憔悴的眼睛和額頭,他心想,這個大腦里的某一些細胞,是生病了,在對主人做出激烈的警告嗎?
他想不明白,逐漸地,就不想了。
他不回李見珩的微信之后,從某一天起,他拐過家屬樓時,可以透過冰冷的鐵欄桿,看見李見珩倚靠在他的黑色電動車上。他就那樣等在附中校后門口,等著段瀾走過這幾十米的距離去找他。
段瀾猶豫只片刻,就決定不去招惹了。
李見珩的影子總是被斜陽拉得那樣長,浮動的、縹緲的,一直蔓延到臺階上。
他看見段瀾了,段瀾知道。但他實在不想再這樣介入打擾李見珩的生活。
他已經足夠是個累贅了。
直到十二月的最后一個周末。
這一天,天氣終于完全地冷下來了。
南方的冬日也是寂寥蕭瑟的,天藍而高,無云,等到了日落時分,一片絢爛的晚霞。火燒云層層疊疊,由深入淺,云邊都鑲著金線,壯闊而繾綣地向遠山天際奔騰而去。夕陽則躲在云后,只為人間留下一絲天光。
世界是金紅色的,來往行人臉上都映著一層燦爛微光。
段瀾走到家屬樓拐角處,下意識向門外瞟了一眼。
李見珩果然仍在那里,就坐在他的電動車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