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劉志遠惡狠狠地打斷了:“關你什麼事?少在這里息事寧人, 我還沒說你呢,長那麼胖, 把我視線完全擋住了!”
匡曼呆住了。
她從小到大被人無數次明里暗里說胖:體育課排隊列的時候, 兩側的男同學會特意離她遠一點,笑嘻嘻地說, 給她多留點位置, 怕她轉不過身來;在飯堂打飯, 她總找沒人的時候去, 怕被熟人撞見, 人家會說:那麼胖了, 還吃啊?就連在教室里走動, 她也總小心翼翼的,怕撞翻了人家桌子上的水杯,又會遭到無數鄙視的白眼。
但她也是個女孩,是一個基本的人。
她為此鍛煉出強大的心理承受力,只要對方笑著說:“哎呀,開玩笑的,你不要生氣”,她就會壓下心里的那些委屈,強撐出一個笑容:沒事,我不在乎。
可這一天,劉志遠徹底撕破偽裝,告訴她,胖就是原罪。身體的缺陷居然可以被無限放大,然后掩蓋你所有的優點。
匡曼臉一下就紅了,眼眶里氤氳起水汽。她緊緊咬著下唇,希望那些眼淚不要奪眶而出,低著頭連忙收拾書包,恨不得馬上從這里離開,再也不要出現。
周圍有一些竊竊私語,只有徐蕭蕭從第一組殺過來:“劉志遠你有病吧?”
她話音還沒落,聽見“砰”的一聲,段瀾直接把書包甩到講臺上,回身就沖著劉志遠來了。
他一下把劉志遠撲倒在地上。一拳砸在劉志遠鼻頭時,還沒有人反應過來。
被推倒的桌椅七零八落地歪斜著,抽屜里的試卷、書本、筆,爭先恐后地朝外掉落。
一片狼藉。
他應當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一股血腥味立刻在教室里彌漫開來。
段瀾的手背上沾著鮮紅的血。他跪坐在劉志遠身上,似是不在乎地用血手蹭了蹭鼻子。這下他的臉上也是血了。
徐蕭蕭第一次發現段瀾身上的血腥氣、身上的兇意可以這麼重。
原來他不笑、不說話、脾氣不好的時候,神色可以如此陰郁。
“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我是不是說過?”
如果他手上有一把小刀,劉志遠相信段瀾會用刀刃劃過他的皮膚……然后把舌頭割下來。
他的眼神像一匹狼。
混亂是在周蟬回來的時候結束的。
他直接把段瀾拉起來,抽了兩張紙巾,讓他擦一擦臉上的血。
段瀾不接,他的目光還凝視在劉志遠臉上。他的目光是不帶任何態度的,是一種絕對的冰冷。
劉志遠自己爬起來了,在幾個男生的陪同下,離開教室,到醫務室去。這期間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周蟬一連喊了段瀾三遍,段瀾才回過神來。就像是力氣被抽空一樣,他向后退了一步,差點摔在地上,堪堪讓周蟬扶住了。
周蟬嘆了口氣:“你怎麼了?和他動手干什麼。”
段瀾出神地看著手上的血跡:“我也不知道。……我不聽我使喚了。”
段瀾沒有回宿舍去,因為他估計楊秦八成要找他談話。
劉志遠從醫務室回教室時,鼻子上裹著紗布。他坐到段瀾身后,摸出一本物理習題集,把書重重地往書桌上一拍。段瀾不吃他這一套——他原本不想搭理劉志遠這種幼稚的行徑,但似乎,他內心的某種約束,或者說是規矩,已經在某一個瞬間被什麼東西打破了。
他幾乎下意識地回過頭,盯著劉志遠。
劉志遠回瞪了一會兒,敗下陣來,抱著書到別的空位上去了。
段瀾回頭時第一次直觀地覺得,他是這麼討厭這里。討厭這個冰冷、自私、幼稚的“集體”,討厭把一群天真的頑童,塑造成這種集體的學校。
他按捺著內心的煩躁在座位上寫了一會兒數學。往常他都耐心地把每一道立體幾何大題繁瑣的步驟寫清楚,關于那些因為所以的證明。但是他現在不愿意了,他忽然意識到這樣的循規守矩是無意義的,是浪費時間,因而他只是潦草地在空白處寫下思路,就跳到下一題去。
莊妍忽然從教室的門口進來。這個嬌小的女孩,紅著眼眶,徑直走向段瀾。
她敲了敲段瀾的桌子,輕聲說:“楊老師讓你去一下辦公室。”
段瀾的目光下移,掃過莊妍手里的一張紙。那兒清晰地寫著“轉文申請書。”他們一直聽說楊秦在勸班級里倒數的幾名同學轉到文科班去。她嘴上說著是“為了你們好,到時候在文科那邊壓力小一點,考個好大學”,但大家心知肚明,她只是為了自己班級的平均分好看一些。
段瀾起身到辦公室去。
楊秦坐在電腦椅里,腿上蓋著一條灰色毛毯。不知怎的,段瀾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變了。
往常,楊秦看到她,那張鮮紅的嘴唇上下一碰,就能說出一長串來。但此時,楊秦抬眼瞧了瞧他,微張了嘴,卻頓住了,沒說什麼。只讓段瀾過來。
她的目光從段瀾手背上掃過,段瀾知道那兒還有一點紅痕血跡。
楊秦說:“下午的事兒,班長和我說過了。”
段瀾盯著她的灰色毛毯,似乎沒什麼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