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瀾才反應過來,用手去貼了貼額頭。
“我發燒了嗎?”
“……39度2。”李見珩瞇著眼睛,仰頭審視那根溫度計。
“……啊。”段瀾應了一聲。他向靠墻的一側挪了挪,讓李見珩坐在他床邊。“怎麼辦呢。”他笑了笑。
“你還笑啊……周蟬去買藥了。”李見珩替他把被子掖緊。
段瀾瞇著眼睛看他。
或許因為他發燒了,有些迷糊,目光所及的一切也是模糊不清的。又或許是從毛玻璃窗外照入的陽光本就十分柔和,因而李見珩的輪廓被勾勒得十分溫暖。覺得他的眼睛被水盈盈地包裹著,微閃的眼底的光,“水波流轉”一般。這讓他想起劉瑤。有一次吃壞了肚子,發高燒,他迷迷糊糊地睡醒時,劉瑤也是這樣坐在他的床邊,焦急地凝視著。那時她的眼睛也這麼圓潤、柔和、明亮,一眼就能望進深處。
“好餓。”段瀾閉上眼睛。
他聽見李見珩低聲和他搭話:“想吃點什麼?”
“隨便……但是不想喝粥。”
“腸粉好嗎?在鎮上有賣。我走快一點,回來的時候還是熱的。”
段瀾聽到“在鎮上”,下意識睜眼,揪住李見珩的衣袖邊角:“那要去很久。”
但李見珩只是輕輕地撫過他的額頭,撫過柔軟的發絲,他讓他閉上眼睛睡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段瀾又迷迷糊糊地靠著床頭睡著了。但鼻尖縈繞著李見珩身上淡淡的清香,像寺廟里莊嚴的佛香,保護他免收噩夢侵襲。他聽見周蟬開門、把藥盒輕輕放在桌上,但他只是閉著眼裝睡。直到他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可以篤定這就是李見珩。
但他睜眼時,就看見李見珩正回身小心把木門帶上。
外頭似乎下雨了。那種毛毛絮絮的小雨,落在李見珩的防風衣上,凝成一顆顆小雨珠。他把帽子抓下,露出頭發,有些潮濕,蔫巴巴地賴在主人的額頭上。他拉開拉鏈,從懷里取出打包好的飯盒,回頭瞧見段瀾眼巴巴地看著他:“沒睡嗎?”
“睡了一會兒。”
“先把藥吃了吧。”
他把泡沫包裝盒打開,晶瑩的腸粉皮上凝著水珠。一股香氣沿著白霧流動的方向鉆入鼻腔中。李見珩替他打開筷子:“你要我喂你嗎?”
“不要。”段瀾被他逗笑了。“你不吃一點?”
“你先吃吧,我不著急。”
風慢了下來。像會流動,薄紗窗簾輕輕搖擺。
風把窗外一切自然清新的觸感帶進房間里。它和彌漫著的米、醬油、雞蛋、生菜的清香混在一起。似乎一瞬間一切都過得很慢。他看向床邊的李見珩——他把臉別過去了,只留下一只耳朵沖著段瀾——他身上金黃色的絨毛。
段瀾第一次產生希望時間流逝得慢一點的天真想法。
把蒼白色的天空、柔軟的風和模糊的陽光都留下來。
馬騰超拎著一只書包邁進大門,身后還屁顛地跟著大黑。大黑狗在屋里轉了一圈,沒尋著樂子,又耷拉著兩只耳朵臥在了門檻上。
李見珩盯著馬騰超,忽然覺得看他哪哪都不順眼,直想把他連人帶包一起丟出去,便沒好氣地搭話:“你來干嘛?”
馬騰超卻是向來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抄起一把木椅,往床邊一擱,甩下書包,掏出兩本藍皮的物理《五三》丟到李見珩懷里:“我聽說,段老師病了?這咋還發燒了呢。
哎,王浦生給你的,說你物理太差了,沒事多做兩道題。”
“他有病吧,他又不是教物理的。”
“看你聰明啊,”李見珩突然聽見段瀾說,“不然多可惜。”
他聽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李見珩只是撓了撓鼻頭,從床邊蹦下來,背對著段瀾坐到另一側去:“聶傾羅呢?”
“聶哥啊……你記不記得,之前七班有個小姑娘,骨架特小、天天扎個丸子頭,白白瘦瘦細細高高的那個?”
“肖依純啊,干嘛,舞蹈隊的。”
“不知道怎麼就看上他了,之前在學校他不是不到點放學就跑嗎,因為這女孩總在樓梯口堵他……得,這不又來了,在咱們家門口把聶哥逮著呢,嚇得我趕緊跑了。”
“哦,就是她啊,他是說過有個女的總煩他……還不是他自己,總玩英雄救美。”
“聶哥又跟人干架了?”
“上個月吧好像,后門不是有幫騎電驢的嗎,一天到晚躲巷子里騷擾女生,你聶哥那天提著棍子就去了。”
“靠!怎麼不喊上我,我也想被姑娘倒追,你知道多少人排在舞蹈室門口看這個漂亮妹妹跳舞嗎?”
“那你倒是去啊,上回和體校的約架,誰跑了還去報警來著?”
天是冷的,但李見珩到鎮上去買腸粉,往返一趟,因為著急跑得又快,身上直冒熱氣,坐下來之后就在腦袋后面用皮圈扎了個小揪。他頭發長了,卻一直沒騰出時間去剪。
馬騰超是怕冷的,正愁眉苦臉縮成一團,躲在沒有風的地方。他顯然是被王浦生逮著了,被勒令做一本數學習題。已經咬禿了一只黑色水筆的筆蓋頭。李見珩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
正說到這兒,段瀾“吸溜溜”地喝了一口熱水,幽幽冒出一句:“你們經常打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