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傾羅終于把小孩哄明白了,杵到桌前一看,只有周蟬手邊還有一個空位了。他看了半晌,一把拎起馬騰超:“去,你坐那兒去。”
馬騰超還在罵罵咧咧:“你倆有病吧?坐哪兒不是坐啊……”
周蟬慢條斯理地拉開啤酒罐的拉環:“不就上回把你揍了嗎,至于這麼記仇嗎?”
馬騰超瞬間閉嘴了,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
一片沉默。
聶傾羅抬腳踹開啤酒箱,臉色十分難看。他一屁股坐到離周蟬最遠的地方去:“草,你他媽不要胡說八道!”
任憑馬騰超怎樣追問,周蟬也不多說一句話。聶傾羅快把他的頭發薅下來了,馬騰超只好閉嘴,招呼著大家碰個杯。段瀾的啤酒罐和李見珩的在空中輕輕一碰,李見珩對他眨眨眼,段瀾只好低頭抿了一口啤酒——小麥的味道不多,只覺得有很重的苦澀的口感。他忍不住壓低聲音和李見珩說悄悄話:“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好喝的?”
李見珩想了想:“這東西跟苦苣一樣——嘴里苦了,心里就不會苦,所以不高興的時候就喝酒。”?
第18章 囚蛹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
泥路上坑坑洼洼的,幾個水坑里倒映出灰白色的天空,和檐下被風吹得四處搖晃的紅燈籠。雨水落下來,波紋慢慢暈開。紅燈籠邊還掛著小巧的銅風鈴,風一過,叮當響。
“買把傘吧。”
“不買。”
李見珩把帽子一兜,蹲在屋檐下:“等會兒雨就停了。”
“半個小時前,你也是這麼說的。”段瀾有點無奈。
“三十一把,她怎麼不去搶?”
段瀾從口袋里摸出五十塊錢,輕輕地放到柜臺上,拿了一把黑傘:“走吧……要趕不上了。
”
他把傘撐開,跨過門檻,在路邊拉緊了風衣拉鏈。李見珩接過他手里的傘——指尖相碰,段瀾心里一跳。他摟過段瀾的肩膀,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我來。我高。”
“行,你高。”他向遠處望去:一座小城被灰白的天與云籠罩著,一縷炊煙。
拐進飛來鎮主路,地上便鋪了青石板。石縫間冒出青苔,運動鞋不大防滑,他得抓著李見珩的胳膊。雨下著,霧便起來了,若隱若現間,木門微微敞著一條縫。
舞袖如游龍飛動,長平公主一身紅衣,頭頂金百花冠,流蘇搖曳,輕聲緩步自舞臺一側繞至臺邊。正唱:“帝女花帶淚上香,愿喪身回謝爹娘。”段瀾聽了,拽著李見珩貼邊走:“都唱到《香夭》了。”
臺下零散還坐著一些人,也有正弓著身、舉著傘,朝兩側堂下走的。
段瀾搖搖頭:“可惜。”
坐定了,李見珩才問:“可惜什麼?”
“我小時候,每逢過節,元宵也好,中秋也好,總是請戲班來唱一出,也就一個來小時,滿堂喝彩。現在或許大家都不喜歡這些了。”
“今天也不是什麼節日吧。”
“我昨天問,說是縣劇院的任務巡演,這是最后一站了。”
雨竟是越下越大。
天邊響起滾雷,或許是老天也見不得《帝女花》里的苦命鴛鴦,竟用風雨相合。臺下的人漸漸走空了,都狼狽地躲進無雨處。李見珩原想問他要不要走,但段瀾似坐定在遠處,褲腳已全濕了,不為所動,李見珩便不問了。段瀾反倒問他:“要走嗎?你先去,我看完就來。”
李見珩搖搖頭:“不了。”
駙馬將砒/霜空袋一拋,兩人對杯一碰,長平公主仰頭將毒酒一飲而盡。
紅衣接攏長袖,手手相依,“雙枝有樹透露帝女香。”駙馬、公主二人搖搖欲墜,相扶持著坐到石臺上,輕一撫過喉嚨,明朝駙馬看新娘,兩相長辭天地間。
幕簾輕輕地遮下了,兩側響起一點輕微的叫好聲。
“他們為什麼要殉情?”
“不是殉情,”段瀾想了想,“大概是殉國吧。”
雨下得太大了,他們被困在祠堂里。演員已卸了妝面,收好行頭向外來。幾人簡短聊了幾句,才知這位帝女扮演者已決意辭職。“當老師去,教教聲樂。”她不說原因,但大家心知肚明。臺下總無一人捧場,這出戲該不能老自己唱給自己聽吧。
天邊終于放晴,連綿的火燒云一直燃到天盡頭。地上的水坑倒映出成片的濃墨重彩,被人一腳踏破了。燈火漸漸亮起來,狗和小孩兒到街上玩樂。段瀾將傘收起來,縱是已把傘收攏,兩人的肩膀還是相依前行。“我以前最大的夢想,就是買一座這樣的小宅子,到郊外去,到沒有人的地方去過一輩子。”
“為什麼?”
“可能,城市里太累了。沒意思。”
“那現在呢,還這麼想嗎?”
“是啊。但是得先賺錢,”段瀾笑起來,“所以暫時還得像個正常人類一樣學習工作,你不要太擔心——你以為呢,房子很貴的。”
他忽然覺得熱,把風衣脫下來拿在手里。里頭只一件略顯寬松的白色T恤,被風輕輕吹動。這風輕柔涼爽,帶著雨水、草木的味道。李見珩忽然很理解他:遙遠的山野之中,將無人來打擾清閑。關于桂花露水,清晨薄霧,生活僅此而已就令人滿足。
焦萬里一個人收拾了行李回去了。
他是學校里物理競賽組的,組里要集訓,便灰溜溜地坐車回了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