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見珩一個人忙得團團轉,外頭大呼小叫的打鬧聲充斥著他的耳朵,但其中一絲微弱的腳步聲被他捕捉到。他回頭,看見段瀾杵在門口,忙招呼他:“快快快,幫我切點蔥段,我這手都占著呢。”
段瀾舉著刀一臉茫然:“怎麼切?切多大?切一整根嗎?”
李見珩瞪了他一眼,旋即繃不住地笑出聲:“小少爺,您是一點兒沒下過廚。”
段瀾臉上有些掛不住,微微浮起一層醺紅:“我是不太會干活。”
“切這麼長就行,”他沖段瀾比劃,“不用太多,主要是去腥調味。”
段瀾依言照做。鋒利的刀刃在案板上起落,一時只剩下李見珩攪動調料和切菜的聲音。還有胸膛的起伏、呼吸的交錯,和略顯緊張的心跳聲。這兒的空間實在是太狹窄了,不用轉身,只要是動作幅度稍大,都能碰到身邊的人。李見珩伸手來拿醬油瓶,沒抬眼,錯手抓到段瀾的手。
像有一片羽毛輕輕劃過心間。
原本生活中,同學與同學、父母與兒女間這樣的觸碰再平常不過,但此時,一旦他冰冷的肌膚輕飄飄地從李見珩溫熱的手心里游過,他的心要為此多跳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和所有“其他人”相比,李見珩是不一樣的。
他為這個發現忐忑緊張,小心翼翼地挪開一點距離,問李見珩:“還要干嘛?”
“嗯……”李見珩四下掃了一眼:“刷個鍋吧,就那個小鍋,”他努了努嘴,“下個面條。這幫餓狼,肉可不夠他們吃。”
段瀾這才看見案板上躺著一只面團。
他一時有些驚異,忍不住看了李見珩一眼,心里想:他還會和面。
記憶力那總是奶奶才會做的事情——劉瑤也不會——他們的手總是那麼嫻熟,善于把最原始的材料變作餐桌上豐盛的菜肴。他雖然是一個南方人,但對面食有一種奇異的嗜好:這樣裹著面粉的面團團,仿佛總能預示著家的氣息。
他想起李見珩家的那袋蒸餃。他邊擰開水龍頭邊問:“之前你給我帶的蒸餃,是什麼餡的?沒吃過。”
“沒吃過吧,”李見珩調好了腌料:“西葫蘆。放了雞蛋蝦皮和肉。我最喜歡這個餡兒。”
“是嗎?我都沒聽說過。說實話啊——我一直以為餃子只有白菜和芹菜餡。”
李見珩嘲笑他:“南方孩子。”他仗著自己長段瀾一歲,說話也要拿捏著占他的便宜。他把腌制好的雞翅擺到一邊,等它自行入味,洗手擼了袖子:“下回和我回東北,到那邊再給你做。那邊的西葫蘆大,包出來的餃子汁水足。”
“和你回東北?”段瀾一時聽笑了。記憶中他甚至沒離開過長江以南。
“怎麼,不可以嗎?”李見珩正揉捏著那只飯團,聞言抬手就在段瀾臉上惡作劇地刮了一下。面粉留在他臉上,像一朵雪花開在眼下。他本來就有一張過分漂亮的臉。李見珩一時愣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問你呢——不好嗎?”
“好好好。”段瀾只好哄他,無可奈何地將臉上的面粉抹掉,他下意識答:“下次有空就去。”說完他便愣住了,心里有一絲落寞。
——下次,什麼時候是下次呢?又是什麼時候有空呢?多麼敷衍。或許是他來到這廣袤的原野太久了,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記不久之后,他還是要回到城市的囚籠之中。
在這兒的一切,包括與李見珩的一切,只是短暫的,人生某一刻交集相遇,不久后就會分開。等那時,他必須一個人向前走,一個人回到一個暗無天日、壓得他喘不過氣的世界中去。
他的心微微一沉,手上的動作也慢下來。但他終究沒有說什麼,只是將面粉擦干凈。雪白的面粉在手背上留下一點痕跡……一朵雪花碎了。
天全黑了,門口的燈四周飛繞著一些蛾子。
段瀾把衛衣帽子戴起來。白天下了一場小雨,堆在廊下的木柴濕了雨,有些潮,他坐到炭火邊守著。木炭迸發出火星的聲音是天地間唯一的響動。他忍不住伸出手,靠近了,火光映照著掌紋,溫度自手掌傳導至全身。
戶主家有個寶貝孫子,白胖的兩三歲的小家伙,徐蕭蕭有心逗他,他不理,非要去招惹臭臉的聶傾羅。聶傾羅仗著人高馬大,一步頂他四五步,四下里躲,這小孩兒一頭撞到卡車車燈上,額頭紅了,當即扯著嗓子大哭,人要來哄,還都不搭理,只邊哭邊翻著個眼睛去看聶傾羅。聶傾羅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只好把他抱起來,笨拙地拍著他的后背來哄。背上被糊了一身眼淚鼻涕,他兇神惡煞地踹了馬騰超一腳,后者正端著一箱啤酒笑得不能自已。
一片混亂中,燒烤的食物與工具被準備得七七八八。馬騰超剛一屁股坐在段瀾身邊,被李見珩揪起來:“去,上那邊兒坐著。”自己則霸占了這個位子,向段瀾丟來一瓶百威。
段瀾面露難色:“我不喝酒。
”
“凡事總有第一步吧。”他沖段瀾眨眨眼。
馬騰超眼睛四下看看,只好坐到唐若葵身邊,聽了一耳朵徐蕭蕭的嘰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