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一位推著車賣手作豆腐的老婦吆喝著從一道窄巷鉆過,段風弦就讓他摟著自己的脖子,輕巧地從屋頂上跳下來。他說婆婆總是六七點鐘時從這兒路過,鄉里的人要醒了,會被發現的。被發現會怎麼樣呢?段風弦神神秘秘地貼著他的耳朵:會被爺爺在祠堂里罰跪。
于是段瀾從小都很畏懼爺爺,頭發花白的老人總捋著自己的胡子,在堂下自言自語:這孩子怎麼總躲著我呢?
段瀾再抬頭,屋頂上已空無一人。墻那邊傳來吵吵鬧鬧的說話聲,隱約聽見馬騰超嘰嘰喳喳地叫喚:“王老師,王老師!哎喲,耳朵耳朵……又不是我提的主意,李見珩!你說句話啊!”
他忍不住閉上眼睛,陽光輕輕地在身上躍動。
李見珩總喚起他一切美好的回憶……李見珩本身就足夠美好。?
第15章 灰鴿
散會時,段瀾拐過路口,看見李見珩四個人眼觀鼻鼻觀心地杵成一排,低頭乖乖地聽王浦生指指點點。這倒是令他十分驚訝的,以至于段瀾不由得在岔路口看了一會兒。
王浦生是個很年輕的老師,身材中等,穿一件黑色長袖和一條運動褲。他原以為,憑聶傾羅的性子,早就扭頭走了,不想他煙也沒掏,就立在原地挨罵——于是他不由多看了王浦生一眼。他們是敬重這個老師的,肉眼可見。
村里沒有購買日用品的地方,段瀾順著人流擠進一家超市,在貨架上搜集一些零食,以免夜里挨餓。一雙眼睛猛地出現在貨架那一邊,段瀾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旋即抱怨地看著李見珩:“你想嚇死誰?”
“我擠了半天才找著你。
”他掃了一眼段瀾懷里抱著的小面包:“屯糧呢?”
段瀾沒答他:“挨罵了吧。”
“嗨,”李見珩學著馬騰超的樣子大驚小怪,模仿這位少爺一口的京片子:“可是叫他給逮住了——明兒來小學嗎?”
“這個小學?”
“嗯。”兩人的身高約莫相差七八公分,李見珩得低頭看他,因此他總覺得李見珩的眼神極溫柔,溫柔地向下看。
“王浦生罰我們去學校里搞衛生,順便幫忙做助教——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不怕我們把人孩子帶壞了。”他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他順手從架子上拿了包煙,被段瀾摁住:“少抽點。”
李見珩頗無辜地眨眼:“不抽難受。”
“忍著唄,”段瀾用力抽過他手里的煙盒,放回架子上:“再說了,老師在呢。”
他沖門外揚揚下巴,王浦生正站在土路另一邊,目光灼灼地盯著小賣部。
李見珩摸摸鼻頭:“好家伙,行走的監控探頭……說好了,明兒來吧?”
段瀾皺眉:“我不會教課。”
“你教我數學就教得挺好的——再說了,又不讓你上課,來玩兒唄,這附近荒郊野嶺的,你也沒地方去——早上九點啊,別晚了。”
段瀾還想抗議,李見珩已經自說自話地拍拍他的肩膀,沖他眨了下眼睛,然后十足十幼稚地兩腳起跳,用力踩進門口的水坑里。
濺了在門口等他的聶傾羅一褲子水。
聶傾羅當場炸了,一擼袖子就要和李見珩干起來,兩人你追我趕地跑遠,只剩下門口的小水坑,還泛起一陣陣的波紋。
從鎮上到段瀾等人所住的小村子有一條能容兩輛車行駛的土路,兩岸都是農田,偶爾有岔路口。
這條路只一部分有路燈,沒有燈的地方入夜后則一片漆黑,有野貓橫穿田埂,兩只眼睛炯炯發亮。
焦萬里一只手拽著周蟬的書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周蟬忽然把手里的手電筒調轉方向,舉在下巴邊,陰惻惻地猛回頭沖焦萬里做鬼臉。
焦萬里爆發出驚人的尖叫聲。
周蟬轉身,沒事人一般往前走:“你怎麼膽子這麼小。”
焦萬里嚇呆在原地,被段瀾一拽,才反應過來,緊緊跟上二人腳步:“周蟬你有病啊——”
周蟬幽幽地說:“小時候我奶奶跟我說,走夜路的時候,千萬別往兩邊看,萬一地里有鬼火,被你瞧見了——”
焦萬里把耳朵捂住:“閉嘴閉嘴閉嘴!”
“誰讓你把手機落在小學了呢,”周蟬彎起嘴角:“不然我們也不用大半夜還陪你走夜路。”
“敢情你是在報復我……”
“能找到就行,”段瀾打岔:“你也別嚇他了。萬一嚇破膽了,你拖他回去?焦神多沉啊。你有一百四嗎?”
“我有一百六。你挺瘦的,你過一百斤了嗎?”焦萬里說。
段瀾有些無語:“我當然過了。我好歹還是有些肉的啊,又不是只有骨頭。”
周蟬又張嘴了:“只有骨頭,那叫骷髏,我剛剛說你要是看見鬼火,說不定鬼火下面就會爬出一個——”
“周蟬!”
段瀾醒來時,天蒙蒙亮。他路過焦萬里的房間,未關門,看見焦萬里四仰八叉地橫在地上。段瀾抱不動他,只能替他把被子蓋上,然后悄悄地換鞋出門。
飛來鎮小學粗糙的水泥地上沒有塑膠跑道。整個學校只有兩棟矮樓,一棟破舊失修,墻皮脫落,有一個半地下室,用做教師辦公樓;還有一棟顯然是新修的,墻上粗糙刷著白色油漆,用紅色寫下好好學習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