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正面朝上,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郊野田園。蓋著密密麻麻許多郵戳,是英文的,段瀾心里便輕輕一跳。
他把它撿起來,近乎顫抖地將明信片翻轉過來,右下角筆走龍蛇地落著一個簽名:風弦。
他飛奔著回到房間,把書包一丟,將一只老木箱從床底搬出來。箱子上有一把小銅鎖,他把手伸進衣服里,順著紅線掏出一把小鑰匙,指尖不斷顫抖,幾次才將箱子打開。里頭雜亂地堆著老物件,灰塵四處飛揚,嗆得他咳了幾聲。他把兩只金鐲子、一沓樂譜、一把木梳小心地擺到床上,然后抽出一本牛皮筆記本。
時間久遠,牛皮封面的四角已經開裂,但泛黃的紙頁上字跡清晰。那兒寫著:祝瀾瀾七歲生日快樂,永遠健康、快樂、平安、幸福。愛你的爸爸——段風弦。?
第14章 水鄉
出發學農的這一天是個大晴天。天空的藍色是純正的寶藍、單獨添加一點群青,深淺交疊,沒有一片云。三中的鐘樓高聳,紅磚的樓身線條被藍色映襯得筆直清晰,三只鴿子站在塔尖,偶爾聳動翅膀。
附中的老師差點和三中的教導主任打起來——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到同一個目的地進行學農實踐活動。以至于本就狹窄的學海路被徹底堵了個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喇叭聲震得人心里發怵。
段瀾坐在窗邊,焦萬里猶疑片刻,坐到他身后去。
劉志遠起哄:“看,書呆子三人組。”他順便攻擊了一下剛走到座位旁邊的周蟬。
周蟬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但凡你有一科能考進全班前三,都能勉強加入我們變成四人組。
”
旁邊爆發出劇烈的笑聲:“草,劉志遠被周神羞辱了。”“周神牛逼!”他們總是互相敬稱為張神李神,沖對方頂禮膜拜。
劉志遠臉漲得通紅,回身和嘲笑自己的損友掐到一起去了。段瀾回頭,正透過玻璃窗看見唐若葵背了個吉他上車。不一會兒又被一個年輕的老師趕下車,讓他把吉他丟到行李架里去。李見珩戴著一頂棒球帽,跟在他身后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麼,煩得唐若葵要一把狠狠摁下他的帽檐,示意他閉嘴。
李見珩伸手理了理帽子,一抬頭就看見這邊大巴里的段瀾。兩人皆是一愣:他們的上一次見面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不歡而散,此時目光交錯間,都看見對方臉上一絲微妙的尷尬和猶豫。最終是李見珩沖他笑了笑,回身上了車。
抵達飛來鎮時已至中午。
飛來鎮在港城附近一個地級市外緣,以飛來鎮為中心,周圍分散著十數個小村。來學農的學生們大多住在這些小村里,與農戶同吃住,只有少部分有幸住在鎮上。你要和這里的村民們提起“學農”,他們一定不屑地搖頭,用方言土話回答你:“什麼學農,城里孩子來體驗生活,地里的紅薯,一錘子下去,都給鑿爛了!”但學農這項實踐活動還是被港城的各個高中保留下來,并賦予其六個學分——還包括一篇學農期間社會調查的自主開題報告。
大巴從鎮中心往更遠處的小村開,學生們陸續地下車,最后只剩段瀾、周蟬、焦萬里三人,顛簸地晃到最后一站。
他們拎著行李袋站在黃土路邊,楊秦探頭:“最遠的就是你們了,辛苦一點。我們大型活動都在剛剛鎮中心那兒,旁邊有個小學,從這兒走過去約莫半個小時,開會的時候預留好時間出門——周蟬,信息我都發給你了,你們自己去找農戶吧。”
車門一關,她跟著大巴車“突突”地走了。剩下三個人杵在原地面面相覷,被飛揚的黃沙弄得灰頭土臉。焦萬里把臉盆往頭上一扣:“走吧——你們有沒有聽見狗叫?”
黃土路通向一個小坡,小坡上立著一個泥砌的土草房,無人居住,老舊的木門板被蟲蛀得搖搖欲墜、向外歪倒,一只蜘蛛網掛在門框上。
走過這間土房,沿著黃土路一路向下,在路過一片竹林時右拐,順著小道,看見一棟新砌的三層磚房、一棟一層平房。
平房的門口臥著一只大黃狗,正耷拉著耳朵趴在門檻上睡大覺,兩只母雞邁開雞爪從它身上跨過去。焦萬里踩在磚頭上,腳步聲驚醒了黃狗,耳朵一立,眼睛一睜,鼻子沖著焦萬里的方向動了動,旋即身子一抖,沖著焦萬里吠了兩聲。
焦萬里腳步一頓,默默地繞到了周蟬身后。
段瀾說:“你不會怕狗吧。”
焦萬里把頭上的臉盆往下拉了拉:“不可能。沒有的事。”
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伯從屋里鉆了出來,用腳尖踹了踹黃狗的肚子:“別叫,自己人。是學生嗎?過來吧。”黃狗的尾巴立刻搖起來,蹭著他的腿。
周蟬把一些必須的資料遞過去,又將三人準備好的禮物交到他手里。“讓它聞一聞,”老伯拽著大黃到三人腿邊,“就認識了。
”
黃狗先在段瀾、周蟬身邊轉了一圈,等繞到焦萬里腿邊時,焦萬里一蹦三尺高,迅速竄到周蟬身后,扒著他的肩膀直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