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的晚自習分為兩節課進行,中間有半小時的課間,學生如潮水涌出教學樓。
操場的塑膠跑道上均勻地分布著三兩成行的學生,沿著跑道一圈圈慢慢地走。其中自然有悄悄牽手的情侶,但他們在路過正對看臺的大聚光燈時自動地將手分開,一前一后,相差半步距離來避嫌,以免角落里教導主任王強灼灼的目光掃過來,火眼金睛地逮住一對野鴛鴦。
徐蕭蕭溜去小賣部挑了兩根雪糕,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唐若葵替她舉著。
她飛速地吃掉其中一個草莓甜筒,又眼巴巴地盯著另一個香草味的。
兩個都被她美滋滋地吃了個干凈。
段瀾和周蟬落在他倆身后,遠遠地瞧見徐蕭蕭揉她的小肚子,挽著唐若葵的手臂沖他笑。他幾乎能猜到徐蕭蕭在說什麼:“一定減肥,一定減肥。”唐若葵穿著一件藍白色的附中校服,架一副眼鏡,文質彬彬。
段瀾忍不住問:“他們怎麼連我們校服都有。”
這時兩人已繞著操場跑了四圈,微喘地沿著跑道慢走來平復呼吸。
“我幫她買的。”
“你?”
“校服不是實名購買嗎?所以我幫她多買了一套男裝。”
段瀾腳步微頓。兩人正路過看臺邊的大聚光燈,周蟬的臉忽明忽暗。他又快步跟上去。
“怎麼?”
“什麼……”
“是覺得我不像會干這種事的人對嗎。”
段瀾點點頭:“有一點。我以為沒幾個人知道她有男朋友。”
周蟬推了推眼鏡:“我帶她去停車場的時候猜到的。”
段瀾聽出了他的暗示:“那是你發現的?”
周蟬聳聳肩:“準確來說,那是我弄斷的。
”他在燈下沖段瀾伸出手,右手虎口處有兩道小小的疤,很細,是被鐵絲網橫七豎八的銳利的斷刺劃破的。
段瀾聽見自己發出笑聲。他一時間有些驚異,因為他壓根沒預料到他會發出這種會心的、理解的笑意。就像李見珩說“逃學”兩個字時,他渾身上下貫穿著那反叛、抗議的快意。
“你是有什麼非去不可的地方嗎?所以要溜出去。”段瀾仔細地回想關于周蟬的一切。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個人什麼時候悄悄摸摸地離開眾人的視線,轉身順著矮墻偷渡到自由凈土去。
“也沒有。在街上亂逛罷了。”
“有什麼好看的嗎?”
周蟬遲疑片刻,嘴邊浮起淡淡的笑容:“三中的鐘樓很美。”?
第10章 少年
還有五分鐘上課時,他們又沿著直型跑道來了兩次沖刺。周圍已沒有什麼人了,偶爾有野貓躡手躡腳地從墻根跑過,輕輕一躍,順著柵欄鉆進草叢。
周蟬高瘦,被寬大的校服籠罩,顯得很單薄,像薄薄的一張紙一樣。他喘得很厲害,彎腰撐著膝蓋在樓梯邊咳嗽。
“其實你根本不擅長跑步吧。”
“嗯。”周蟬咳嗽之余艱難地回他的話:“我肺活量很差。”
“那你還報這項目干嘛。”
“三千米是下午的最后一項。”
“所以呢?”
“所以我爸沒辦法逼我請假回家。‘運動會?浪費時間’之類的。”
“到時候退賽吧。”
“練練就好了。”
他把眼鏡遞給周蟬,周蟬順手戴上,但鏡片上很快蒙一層白霧,他又摘下來。
樓梯轉角處掛著一只鐘,周蟬抬頭掃了一眼:“過五分了……上去吧。”段瀾跟著回頭:“沒戴眼鏡你也看得清?”
周蟬一頓,輕輕搖頭,捏了捏鏡腿。
金屬的鏡腿與鏡片發出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只麻雀站在樹杈上,跳了兩跳,縱身一躍,笨拙地飛進看臺,立在扶手欄桿上。它伸長了兩只小腳,扒著欄桿不斷地向身側挪,終于挪進陰影里,舒展渾身的羽毛。
段瀾有點羨慕它——畢竟頭頂的太陽實在是過于毒辣。
運動會總是能選一個這樣的好日子。
看臺上坐著一排領導老師。
從左到右,各自拿著小風扇,愁眉苦臉地用紙巾不斷擦拭低落的汗珠。在陰影里尚且如此,更不必說臺下的學生,早被曬得搖搖欲墜,如蔫了的稻禾。副校長還在侃侃而談祖國的體育事業,段瀾伸手摸了摸頭頂,一片滾燙。
一個女孩暈倒了,這似乎提醒了發言人應該盡早結束講話,終于決定在彩炮禮鳴中剪彩,宣布運動會正式開始。段瀾再去找那只麻雀——它已經飛遠了。
或許它也覺得一切太聒噪、太無聊。
段瀾搬著彩旗爬上看臺時,屬于三班的位置只剩寥寥幾個人而已。沒有書包、也沒有外套,只有匡曼守著一箱水,翻閱賽程表。她帶來一臺單反,配一個70-200的專業鏡頭,相機掛在脖子上,沉甸甸地拽著她,以至于她走動時微微地躬身。
她跨過三排座位將一瓶水遞給段瀾:“對不起,沒有冰的……”
“沒事。”段瀾頓了頓,“我們班……人呢?”
匡曼說話不看人的眼睛,只是低著頭:“莊妍江普她們好像回班學習去了,男生們到飯堂里打游戲呢……你馬上比200米吧?我……我給你拍照啊!”
“謝謝。擦擦汗。”他遞來一包紙巾。
匡曼一愣,才看見自己發梢滴著汗珠,直愣愣砸到相機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