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還是英語第一呢,她怎麼不來找我?”
“眾所周知,你那英語就不是學出來的……這成績是不是會上傳系統?”
“對啊,就那個三端系統……我那英語怎麼就不是學出來的了,段瀾,你給我說清楚!”
三端系統,主要是學生端、家長端、教師端。果不其然,段瀾剛沖了涼,換了件寬松舒適的T恤往教學樓走,就接到了劉瑤的電話。
劉瑤明知故問:“發成績了吧,上周周測?”
“你明明能看到。”
“你也能看到吧,排名的折線圖。”
段瀾沒吱聲,他的折線簡直是一紙心率圖,上上下下大起大落。
“上次數學還好好的,怎麼這下又掉下去了?”她此時語氣還近似循循善誘,但立刻一轉:“我前兩天才加了一個高考指導群,里面有進過出題組的老師,人家說了,你們那年是大年,數學會特別難,一定要靠這個拉好分。廣東這邊競爭壓力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學校每年也就十來個人靠高考去到好學校,你在學校都擠不到前面,那還有別的學校、別的城市呢——”
段瀾聽著她念叨。
天色已經暗下來,兩邊的路燈亮起。他沿著墻邊爬上樓,走到教室門口。趙立廣正在講臺上吵吵,他的大嗓門壓不住臺下烏泱泱的一片——教室里是中央空調,不到點絕不早開一秒鐘,因而十分悶熱——他頭頂的風扇奮力亂轉,轉得地上的試卷四處紛飛,還有他手里的那張紙——他正拿著班服意見稿懇求大家做最后的決定。
段瀾拐進教室后門的小陽臺,把門鎖上,趴在欄桿邊,俯瞰整個附中。
附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工湖,湖上一座矮橋,月色里浮動著荷花。
劉瑤那邊傳來馬路上喇叭刺耳的尖叫,還有她不耐煩地打轉方向盤的聲音:“你不要總是覺得差不多就可以,總是差不多,到時候就差一點,差那幾分去不了理想大學,你到時候就后悔。”
段瀾每次都這樣回復她:“我知道了。”
劉瑤沉默半晌:“你總是這麼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你自己上點心吧,媽媽這邊下個月可能都在外地,家長會應該也去不了了,有什麼事你們楊老師會告訴你的——”
“我……你可以找別人。找他。”
劉瑤知道“他”是誰。聲音立刻冷漠下來:“他早不管你了,你還想著他?”
段瀾沒有說話,想起父親的臉。
他總是那麼平靜。
唯一一次失控不是因為妻子提出離婚,而是因為劉瑤仗著二人之間曾有一段感情,大張旗鼓地無視法院的判決,把段瀾牢牢地藏在自己手里,剝奪一個父親看望親子的權力。
那天天很暗,烏云壓山,街上的落葉被席卷著形成小小的龍卷風,他們在路燈下歇斯底里地爭執、推搡,路人頻頻回首偷看他們的狼狽不堪。段瀾年紀尚小,躲在樓上看著,披頭散發的女人最終趕走了衣衫凌亂的男人,從此,父親消失于世界深處。
電話里雙方都長久地沉默,直到劉瑤深吸一口氣:“我很久沒見過他了。我聯系不上他。楊老師會轉告你重要的事情的,你只管好好學習。”
段瀾把電話掛了。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心悸。這是他的老毛病,查不出原因。
疼痛鉆心,他把頭埋在臂彎中,忍受一陣一陣的疼痛的跳動。等到這陣突來的心悸過去,四肢如虛脫一般軟軟地下垂。夜里微風拂面,背后一層冷汗。
門后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是講桌的鐵合金表面被人重重一拍,發出海嘯般的驚呼。
段瀾推開門,趙立廣的胸膛微微起伏,臺下的竊竊私語全停下,一片死寂。只聽見風扇發出低鳴,和趙立廣本人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既然都這麼大意見,那就干脆誰也不要穿了!”
他低聲念了一句臟話——顯然他并不介意這句臟話讓人聽見,小聲只是因為他前面這句抱怨過于鏗鏘有力,導致沒有力氣再用臟話來責怪這幫事兒精。然后把手上的紙張——大概是十幾版班服設計圖、投票記錄攏在一起,利落地撕掉。
“咔嚓”一聲,他胡亂丟掉這些紙張:“到時候就穿校服,滿意了吧!”
他一屁股坐到座位上,低著頭不再說話,周圍又開始響起低語:“拽什麼,不做就不做……”“我還不想交錢呢……”
段瀾沉寂的胸口又傳來刺痛,扶著門框站了一會兒,身上的冷汗才逐漸消退。巡視的老師敲門:“馬上自習了,別說話了!”周蟬跟著進來,手里拿著一沓通知。
段瀾慢慢地彎腰把趙立廣泄氣時灑在地上的碎紙片一張一張撿起來。其中一塊順著縫隙劃到講桌與講臺間,一只手輕巧沉默地幫他撿起來,交到他手中時,周蟬把一個紙團順到他掌心。
“等會兒去跑步嗎?”周蟬這樣問。
徐蕭蕭是一蹦一跳下樓的。她臉上的笑容過于燦爛,以至于段瀾忍不住潑她冷水:“我要是教導主任,就一直跟著你,鐵能抓一個談戀愛的現行。
”
徐蕭蕭捂住耳朵:“你怎麼知道的?——我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