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錢拿去請我吃飯——這總可以了吧?”
此時正是六七點,周六日街上人多,只有麻辣燙不受歡迎,門前寥寥無人,也不必排隊。聽說段瀾從沒進來過,李見珩直感慨他是富貴人家,教他到門口拿了一個小盆,沿著保鮮柜挑選菜色。他說話有北方口音,雖然不重,但仍能聽出那屬于黑土地的獨有的流暢起伏。“兒”化音很輕很自然,他說他家在黑龍江,“哈齊牡佳”四城之一,幼時隨母親改嫁來的南方。天南地北,一種思念跨越了三千多公里。
付款時李見珩嫌棄他滿盆皆綠:“你就吃這些?你屬兔子的嗎。”
段瀾有些無辜:“我確實屬兔的。”
李見珩就蠻不講理地夾了兩片牛肉丟進他的筐里:“多吃肉。長點個兒吧。你矮。”?
第08章 老拐
段瀾是個兔尾巴,生在寒冬,是個愛折騰母親的主,無論如何也不肯從那溫暖的宮腔里離開。或許連嬰兒也知道世界殘酷,因而要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多待一會兒。據說醫生護士多次來懇求母親做剖腹產,但她就是不肯。她覺得順產對嬰兒好,聰明。于是咬著牙在病床上撕心裂肺了數個小時。滿地的汗與血。那個嬌小的女人總是能迸發出驚人的力量。
李見珩去冰柜順了一瓶飲料:“我也屬兔。但我是個兔腦袋。”他沖段瀾咧嘴笑了笑:“看,像不像兔牙?”他指的是那兩顆門牙。可那兩顆門牙長得非常端正,一點也沒有兔子的氣質。倒是旁邊兩顆小虎牙,尖尖的,使主人顯得極狡黠、極伶俐。
“不像——你喜歡喝這個?”他瞧著李見珩選了一瓶草莓牛奶。
李見珩擰開瓶蓋:“真的很好喝。真男人就要喝草莓牛奶。”
“那貓——你打算養嗎?”
段瀾看著李見珩把他碗里的肉丸夾給自己,沒有出聲:“我媽不喜歡。最好是送養。”
李見珩搖頭:“送不出去的,它是個瘸子。很多人根本不想養殘疾的貓。”
“是嗎?”
“我小學在家里念的,保安養了個大狼狗。有一年冬天天特別冷,下大雪,路上結冰了,一個一年級的小孩兒就擱學校門口滑了一跤。”李見珩張開雙臂,給他比劃狼狗的大小:“東北天兒冷穿得厚,人沒事,但剛好有個卡車開過來,那狗沖上去把人叼走,自己的后腿給壓斷了。醫生說手術得大幾千,第二天保安就把那狗賣給狗肉店了。”
李見珩嚼著面條:“養了那麼多年的狗尚且如此,何況一只陌生的流浪貓。”
“那我就自己養。”
“養在宿舍里?”
“我媽沒有宿舍鑰匙。”
李見珩挑了挑眉:“沒看出來啊。”
“怎麼,我還不能干壞事了?”
“能,當然能,段老師都學會逃學了,養只貓算什麼。”
段瀾勾起嘴角。“逃學”這兩個字讓他有一種發泄般的快感。他低眉順眼地當一只兔子,當了太多年了。
這一聲陰陽怪氣的“段老師”喊出來,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人總是這樣,正襟危坐地喊你劉某、張某、陳某時,心里并不舒坦,總覺得非常疏遠。等他們嬉皮笑臉地喊你一聲劉狗、張狗、陳狗,你身心舒暢,覺得你們之間起碼算是半個至交了。
天兒熱,縱使店里開著空調,吃麻辣燙的人還是不停冒汗。李見珩去柜臺要了包紙巾,分給段瀾一張。
“你想去哪念大學?”
“北京。”段瀾擦著鼻尖上的汗。“你呢?”
“我嗎?”李見珩捧著碗吹氣,小心喝了一口湯。“我沒打算上大學。”
段瀾的筷子失手掉到地上,他彎腰去撿,李見珩替他拿了一雙新的。他看著李見珩高大的背影:“為什麼?”
“來不及。我得賺錢,”他坐回位置上喝湯。頭也沒抬,仿佛一切都理所當然、不值得驚訝:“等我賺錢了,讓我妹代我去上。”
“本來高中我就不想上了。我都去中專報到了,被我姥生拉硬拽抓回來的。”李見珩說順路送他回家,兩人就一起向附中后門走。
人潮洶涌地滾向南邊,可附中在北邊,于是他們像逆流而上的魚,不斷地被沖散。段瀾體格又偏瘦,肩膀總被重重一撞,離李見珩越來越遠。李見珩一把握住段瀾的手腕抓在身邊。“我和她說好了,好歹把高中畢業證混下來。所以我復讀了一年。”
人行橫道邊擠滿了人。李見珩在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我妹妹。”
是個白凈的女孩。
臉非常小,戴著一頂漁夫帽,那漁夫帽幾乎能遮住她整張臉。
和她哥哥截然不同的是,她個子偏矮。這張照片里,她站在一輛成人自行車旁,踩著厚厚的雪地靴,根據她與自行車的高差推測,這女孩勉強夠到一米六的門檻。照片所屬的相冊名叫“宋小漁”。姓宋,這讓段瀾愣了愣。
“我那個繼父和前妻生的。我媽去世后,我和他鬧掰了。他壓根沒打算管這個女兒,小姑娘只好跟著我到處喝西北風。”李見珩解釋。
“他就沒回來找過?”
“回來倒是回來過,但他也不找人啊,他找錢。
我家水餃店差點沒讓他鬧翻了。然后我倆就在十字路口那兒干了一架,就那兒——”李見珩指著下一個紅綠燈:“他欠著債呢,身上有案子,怕被警察抓著,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