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剛剛溜進教學樓拿出來的。班里已經在上晚自習了。段瀾不大喜歡留在班里自習,那兒總讓他覺得壓抑。
“我去買輔導書了。可能店里沾了點煙味。”他面不改色地說謊,摸索著在黑暗中找到鑰匙孔,轉動門把手。“啪嗒”一聲,劉瑤把客廳的燈打開。刺眼的白光照進眼睛,他不由皺眉。
“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也沒接。”
段瀾摸了摸褲兜。那是癟的,空空如也。他想起來了——和唐若葵加完微信,他把手機反扣在李見珩桌上,之后便被作業本和草稿紙覆蓋。他忘記拿了。
“調了靜音,沒聽見。”
“下次記得開振動。你不接電話,我擔心得要死——我給你帶了湯,放了好多蟲草枸杞,補身體的,你等下喝了。”塑料袋發出“滋啦”的聲音,被擱在餐桌上。一只只碗在桌面上排開。
段瀾有時很驚異:她為什麼可以如此裝模作樣、面不改色,哪怕前不久他們之間爆發過一次歇斯底里的爭吵,第二天就如沒事人一般,和和氣氣地說話做事,對他投以關愛,讓那些矛盾就那樣橫亙在兩人之間,只要不去提起,就當它不存在。
還會把爭吵美名其曰為“一時氣話”。
段瀾煩躁地扭開頭:“我吃過了。”
“再吃一點,喝點湯沒事的。我——”
她的電話忽然響了。
劉瑤背對他壓低聲音講話,段瀾大致聽到什麼“簽名”、“開會”、“新的方案”一類的字眼。他凝視著這個女人瘦小的背影。
她那麼纖細,身體被貼身的黑色短西裝緊緊包裹,長裙下露出的腳踝不足一握,怎麼可以踩著那雙高跟鞋風風火火地發號施令,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中。
包括她唯一的兒子。
劉瑤掛了電話,回過頭來:“瀾瀾,我等下——”
“你去吧。”段瀾打斷她:“我會喝的。”
“……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錢不夠就說。我看了你們月考成績,別的都挺好的,就是數學和理綜,數學退了十幾名,這樣不行的,到高考的時候,最拉分的就是數學和理綜——”
“我知道了。”段瀾抬頭看她的眼睛。
、他和劉瑤最像的地方就是這副眼睛,都是纖長與圓潤并具的奇妙形狀。但女人并不喜歡那點圓潤,總是用深色的眼影將整只眼睛包裹起來,用粗長的眼線拉長眼尾,將眼睛化得虎虎生風,怒目圓睜。他看著這雙眼睛,幾乎想不起幼時記憶中她平和溫柔的樣子了。
“你知道什麼……你別嫌媽媽煩,媽媽是過來人,吃過虧,不想讓你走彎路。算了,你自己警醒著點,少玩手機,早點睡覺,”劉瑤不喜歡他掃來的那一眼,不甘下風地瞪回去。直到段瀾別開目光,才一邊提著高跟鞋一邊吩咐:“多給我打電話。你總也不記得。”
她就匆匆忙忙地又走了。段瀾有時拿不準她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門“啪”地一聲關上,高跟鞋踩在瓷磚地面上,一搖一擺地越走越遠。段瀾杵在門邊,聽見電梯門“砰”地合上。他的手下意識地戳進校服褲子的口袋里,什麼也沒摸到,才想起手機還落在李見珩家。
可他剛下到家屬樓門口就停住了。門外路燈下,李見珩正倚在他的電動車上,背對著他吐出一口煙圈。他聽見響動,回過頭來:“你的手機。”
段瀾一愣:“你……麻煩你了。
”遞到他手上的除了手機,還有一袋蒸餃。
“姥姥怕你們太用功,晚上學習餓,叫我帶給你當宵夜。”
“我把錢給你——”
“收著吧。”李見珩叼著煙沖他笑一笑。“走了。”
他不等段瀾反駁,跨上電動車,一踩油門,順著路燈隱入夜色之中。
五點半時,手機鬧鐘準時響了。
段瀾從噩夢中解脫。起身時頭痛欲裂,他盯著被套上扭曲的格紋,結結實實地受著這種疼痛。仿佛是他應得的。
他習慣早起,利用早上這清醒的一個小時背語文英語。昨晚的湯還擺在桌子上。他出門前喝了一口,油放冷了,格外的膩,但那是劉瑤帶來的,因而最終沒舍得丟,只是蓋緊蓋子放到冰箱里。
家屬樓樓下就是學校飯堂。段瀾打了一碗粥、一份面包,端著盤子找空位時,一眼看見徐蕭蕭在角落沖他招手。
徐蕭蕭吃飯像餓狼,三口兩口將撕成小塊的面包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絲毫不在乎作為一個姑娘家應有的優雅。她費含糊地和段瀾解釋:“我著急補數學作業。”
徐蕭蕭花了一整個早讀課的時間把作業補完。
她很聰明,如若不是憑著這點聰明勁,以徐蕭蕭的用功程度,是怎麼樣也混不進重點班的。比如許多人討厭背書,徐蕭蕭卻可以只用五分鐘就把一整篇英語課文背下來;許多人很難理解數學上的放縮和配湊,徐蕭蕭總能一眼看出構造方法。段瀾經常這樣說:你要是有江普一半用功,這年級第一也沒她什麼事了。
但徐蕭蕭總裝沒聽見,咧嘴傻笑蒙混過關。
段瀾是紀委,每天早上負責登記到校情況。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敲響時,前排仍空著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