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一頓,沒想到他連自己隨口提到的一句都還記得。“左邊那個灰頭發穿襯衫的。”
這當口,那灰發男人笑嘻嘻地用一種故作莊嚴的語調說:“美在幸福中妊娠,在痛苦中分娩。我剛上初中的女兒也會畫點兒流血的玫瑰無病呻吟,因為人類天生就知道沒有毀滅就沒有美的誕生,我們天生向往悲劇……”
“這整部劇說話都是這個調調?”許辰川刮目相看,“而你把它全翻了?”
白祁輕笑了一聲:“念大學那會兒的我……跟現在不太一樣。”
“懷念嗎?”
“半點也不。”
許辰川大笑。他見白祁坐在輪椅上視野偏高,就說:“你也到沙發上來吧,坐著舒服些。”
白祁點點頭。許辰川正要起身去抱他,白祁這回卻拒絕了幫助,自己推著輪椅轉了個向,撐著沙發把身體挪了過去。許辰川在一旁見他動得實在辛苦,湊過去扶了一把。
白祁坐穩了身子,一手攬在許辰川肩上,另一手拖著不聽使喚的雙腿將之擺正了。然后他也沒放開許辰川,就那樣維持著摟著人的姿勢。
兩人對視了幾秒,許辰川目光躲閃,白祁倒主動親了親他的嘴唇。
“明天就回學校了?”白祁低低地問。
“嗯……”
白祁又吻住了他。唇舌糾纏,許辰川從剛才開始就有些魂不守舍,也就沒能捕捉到對方的那一絲反常的急切。
電視里的男聲還在慷慨激昂:“野蠻、暴力、扭曲的尸體,戈雅是丑惡的大師,因為他所追求的藝術要靠最徹底的殘忍直白才能成全。如果你的心被恐懼、憤怒與悲傷撕裂,那傷口中淌出的即是新鮮純凈的美……”
許辰川終于找到空檔猛吸了兩口空氣。
白祁被他逗樂了,松開他說:“慢慢喘。”
許辰川臉都被憋紅了,暗下決心要提高吻技,起碼得學會換氣。白祁卻好像挺中意他的笨拙似的,低下頭輕輕觸碰他的脖頸:“畢業之后,就回去工作了嗎?”
“是這麼打算的。”許辰川被那雙薄唇觸過的皮膚一片片地發燙,伸手摸到了白祁的后腦,指尖穿過他偏長的發絲間,“我會去找你……”
白祁唔了一聲,泛著涼意的手指挑起了許辰川的下擺。
“白祁,”許辰川順著話頭問,“你以后有什麼計劃嗎?”
仿佛有誰按了一下暫停,四周的一切都靜止了一瞬。白祁向后拉開一點距離,反問:“什麼計劃?”
許辰川聳聳肩,在腦中把可能的對話過了一遍,才不經意似的說:“之前不是還打算去做復健的嗎。”
他腦中的演練全白費了。
白祁整個人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僵了幾秒,而后露出了微笑。“我說過不去了。”
許辰川瞳孔微縮。那笑意有幾分陌生的熟悉,好像突然回到了初見之時,卻比那時的感覺更冰冷。
白祁渾身散發著此案已結的氣息,許辰川記起Katie的話,硬著頭皮往下說:“我覺得吧,至少可以去試試,不試又怎麼能徹底放棄希望呢?”
白祁的表情就像聽了個笑話。
剛才的溫情已經沒了痕跡,電視里的聲音聒噪煩人,白祁抓起遙控器一把關了它。室內頓時安靜得令人害怕,許辰川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我記得沒那麼久遠之前,你曾說過不在意我的腿。”白祁慢慢地說,“所以現在是考慮清楚了嗎?”
“不是那樣的!”許辰川被扎得一疼,脫口而出,“我當然不在意,就算你去了之后毫無效果也沒關系,我是說——我只是想看你和那件事好好道個別,在心里把它放下就行了……我說不好,但你能聽懂的吧?”
白祁的確聽懂了。
正因為聽懂,才猶為悲哀。
刺耳的剎車聲又一次撕開空氣回蕩在耳邊,連回著一道歇斯底里的聲音。
你怎麼不去死呀——白祁?
……
許辰川等著一個回答,卻只等到沉默。白祁的眸色一點點地轉深,仿佛有光在熄滅似的。
“當然,如果碰巧能有點療效,那就再好不過了。”他徒勞地試著做最后一次勸說,“我希望你過得好一點,只是這樣。”
“我過得很好,不需要什麼改變,也改變不了。如果你不能接受現狀——”白祁停了停。許辰川下意識地準備迎接最傷人的語句,然而白祁什麼都沒說。
他說不出口。
但他的潛臺詞已經足夠明確,許辰川的心涼了半截。
“白祁……我知道你有陰影,但是……”
“你知道?”白祁重復道。
許辰川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紀錄片中的女孩,哭著講述——這麼多年,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那你試過告訴他們嗎?
——我怕他們會厭惡我,趕走我。
——你不相信他們會無條件地愛你嗎?
——我不相信任何無條件的東西。
許辰川生出了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我可能,無法完全體會,你的心情。”他字斟句酌地說,“但是,我愿意聽你講,也愿意盡己所能,幫你把這一章揭過去。無論如何,我是想和你在一起的,如果你相信我……”
白祁的神情變幻不定。有一瞬間,許辰川覺得他快要落淚了,但細看時卻又只見一臉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