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冀手里漸漸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水面。
許國齊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沈冀卻又回過神來,發狠似的蹂躪那青菜。
“我現在什麼都不去想,阿齊。什麼都不去想,就想著過一天算一天……一天過去了,早上醒來看他還在呼吸,就當賺到了,又能面對另一天。我爸媽打過電話來,罵來罵去都是那幾句,說我當初不聽他們的,非要自討苦吃。可我到底是賺到了這麼多年啊。那時候怎麼就沒發現,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這麼快呢,抓都抓不住。”
許國齊聽著眼眶就紅了,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能說什麼呢?天地不仁,萬物芻狗,任何言語在這樣一視同仁的力量面前都只是徒然罷了。
最后還是舒穎麗開口問道:“小程自己知情嗎?”
沈冀搖搖頭:“我沒跟他講過。醫院那邊也打點過了,告訴他的都是好事。”
“你這又是何苦……小程那種人,怎麼瞞也瞞不過的,兩個人一起面對也好過你自己擔驚受怕啊。”
“能瞞多久是多久吧。我靠了他這麼多年,不能到最后了還想著靠他。只是擔驚受怕而已,如果這就是我能為他做的,就讓我做吧。”沈冀白著臉笑了笑,“反正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
舒穎麗聽得揪心,也勸不下去了,只得說:“那你也得好好保重自己,別再瘦下去了。現在他全靠著你,你不能先垮了。”
“我知道。”沈冀深吸一口氣,終于放過了青菜,“我知道,我不會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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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川生活的環境很開放,同性戀受到的歧視也少得多吧?”程容輕輕放下茶杯。
“嗯,雖然歧視還是存在,但我……身邊出柜了的朋友基本都能被平等對待。”
“真好啊。”程容笑著說,“如果是生在那個世界里,一輩子也許會輕松很多。”
許辰川現在知道了程容和沈冀的關系,一下子就聽懂了這句話背后的無奈。他心中有些酸澀,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語。程容卻沒等他開口,自顧自地接了下去:“但是好過歹過,都是一輩子,還是遵循自己的心最重要,你說呢?”
許辰川愣了愣,隱隱覺得程容意有所指。
他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些端倪,卻只看到一絲奇異的悲憫。
“人生太短了,錯過一次幸福,也許就等不到下一次了。”程容垂下眼去,低柔地說,“別給自己無謂的壓力。”
“……我記住了。”
對話到此告終。舒穎麗仿佛掐著時間出場一般,端著餐碟喚道:“開飯開飯!”
程容對許辰川笑了笑,徑自起身走開了。
許辰川恍惚地跟上去,心里一會咀嚼著他的話,一會卻又想著白祁,一頓飯吃得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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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晟一拍白昊的后腦勺。
“給大哥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那話的。”高大壯的少年站在門口慫成了一團,老老實實地低著頭說。
白祁抬眼來回打量著兩人,半晌才開口道:“什麼意思?”
白晟笑嘻嘻地說:“這小崽子說話不過腦子,后來就跟我反省過了,哥你就原諒他一回,一家人好好過個節。”
哦,原來是怕自己還記著上次的仇,弄得太難看。
白祁低了低眼:“不是你的錯。”說著輪椅轉了個方向,“進來吧。”
不用回頭也能想象身后兩人如釋重負的表情。
自己在這兩個弟弟心里大概是活火山一般的存在,即使當時沒有爆發,也難保日后不會冷不防扔刀子。
但無論心里怎麼想,他們裝也要裝作和睦美滿的樣子,相親相愛地度過這個元旦。似乎只要看上去是那麼回事了,就真是那麼回事了。
這大概也是基因里帶出來的毛病吧。白祁還記得十多年前的那個元旦,父母也是這樣端坐在飯桌旁,一個人盯著面前的碗筷說一句,另一個便默契地答一句。
白晟和白昊那時候年紀還小,留下的記憶十分模糊。白祁卻比錄像更清晰地記住了那景象,也記住了當時心中的恨意。
他恨透了母親臉上標準的微笑,恨透了父親探過身子夾給自己的菜,恨透了明晃晃的燈光下每三分鐘進行一次的閑聊。
還有父親出國再婚之前打來的最后一通電話里,那一聲聲的關心問候。
還有母親意外去世之后的葬禮上,父親訂貨送來的花圈。
還有名義上監護三兄弟的遠房阿姨流下的眼淚,她擁抱撫摸他的手,以及她遇上他的眼神時滿臉的驚懼。
成年之前的那些年里,他恨過很多東西,到最后連恨意都感覺不到了。
又也許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也不一定。人與人的關系,不需要感情,不需要溫度,僅僅憑著完美界定的形式就能維系,仿佛高清屏幕上播映出的花朵,從電流中汲取養分也能燦爛地存活。
白祁的廚房里幾乎是要啥沒啥,白晟自帶調料上門,也只整出了一葷一素兩盤菜,最后還是靠附近酒店的外賣湊齊了一桌。
餐桌上方懸著的吊燈投下暖黃的燈光,三個人就這樣圍坐著吃飯。